《【楼诚】As You Like It》作者:mockmockmock 文案: 弃权声明 & 阅读提示:角色不是我的,是原作者和原剧的。傻白甜……姑且算是我的吧。一切与原著相悖处都是本人的无能。 架空。人物关系有改动。 本故事与一切真实人物、事件无关,如有雷同,那都是作者的脑洞有点清奇,请不要对号入座。本文涉及的一些地点的实际用途和文中谈及的有巨大出入,哪儿好玩就拿来用。万一你真的去找了被打出来……别怪我! 有互攻。会在出现的那一章提示。其他CP出现时也会标注。 来,跟我念标题——皆!大!欢!喜!所以这篇文的基调你们也知道啦~~~ 【楼诚】As You Like It Ch.01 01. 撞坏了文物你是要赔钱的! 明台打好灯,准备拐弯。 “这公车专用道怎么划线的?太考验人的技术了吧!幸亏本少爷技术特别……我去!” 明诚眼疾手快地给他拉下手刹,好在明台脑子也机灵,千钧一发踩牢刹车,车子硬生生停在离抱鼓石不到十厘米的地方,避免了一场惨剧。 嗯,各种意义上的惨剧的那种惨剧。 明台惊魂未定地看一眼明诚:“……谢谢阿诚哥。” 明诚也没客气:“你是要谢谢我。你知道你差点撞上的东西是什么吗?” 明台同学从小去国,满肚子洋墨水,但对老祖宗的东西还真的知之甚少。于是他咽下一口已经提到嗓子眼的气,特别诚恳地回答:“不知道啊。” 明诚考虑了一下是不是要吓吓他,别刚一回国就浑身上下没一根骨头不痒——当然了,其实他自己回来也没几天。但还没等开口,门卫已经过来敲窗子了,仔细一看,脸有点儿白:“怎么回事啊!没看到标识啊?” 兄弟俩顺着门卫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谢绝参观。非本单位车辆禁止入内。 这时明台看着红漆大门和大石头狮子,问明诚:“真的是这里?怎么看不对啊?” 明诚摇下车窗,对门卫说:“您好。我们去东院研究所。” 这句话像阿里巴巴的咒语,门卫让开了道路,但也没忘记提醒明台:“哎,小心点开,爱惜文物。” “什么?”明台听得有点懵。 明诚拍拍他的胳膊:“后面来车了,先进去。” 车子开进气派非凡的大门,明台才发现里头别有一番洞天:雕梁画栋的朱门后是两排高大的松柏,路的尽头却是一栋完全西式的建筑,又精美又气派,乍一眼看上去,倒是像明台学校的教堂。 “哇哦。”明台吹了个口哨,“阿诚哥,大哥原来在这样的好地方上班,难怪一召唤就回来了。” 明诚只说:“看着路,待会儿右拐。你别又撞哪儿了。没听见人家说,爱惜文物?” “我开车技术好,没事!别人不知道我车开得怎么样阿诚哥你还不知道吗,刚才是那个电动车忽然改道……” “过了。” “啊?” 明诚轻轻叹一口气:“我说你开过了。倒回去,回到刚才那个路口,往东。” “……哦……” 院子里路窄,开进来容易,再倒却是很难。等明台好不容易折腾着开进明诚指的那条小路,路尽头又被拦住了。门房半天慢吞吞地探出头来:“找谁啊你们?” 明台答:“找明楼……明楼老师。” “约好了吗?” “约好了。几天前就约好了。”说归说,他心里想的却是,他们哥儿几个,什么时候不是随时推门的情谊。这么多年没见了,现在自己一下飞机直奔大哥办公室,简直太感人了。大哥怎么也该好好表现一下,请个十顿八顿饭再把帝都的开销全报销了才合理。 门房听他这么说,多看了一眼,见两个年轻人都衣冠楚楚,样子好神情也端正,把拦门的门障给撤了,挥挥手:“车子停前院。知道怎么走吗?” 明台摇了摇头,一回头,见明诚也轻轻摇头,于是门房又说:“顺着西路过去,在后院。看牌子就行。” “好的谢谢了!” 前院里空位很少,但这次明小少爷非常顺利地停好了车,然后按着门房的指引从西路过去。 这是个空阔的院子,也有着和进门后见到的建筑相似风格的楼院,可这么大这么气派的院子,居然再没见到别人了,陪伴他们的,只有隐隐的蝉鸣声。 没任何理由的,明台心里忽然有点发毛——他不愿意把这种莫名的感觉归结于骨子里对即将见到的明家老大的畏惧,就拿手肘蹭蹭一臂外的明诚:“阿诚哥。我看这楼怪怪的。大白天的,怎么看不到活人啊?” 明诚瞥他一眼:“你我不是活人?” “你明知道我不是说这个!这不是研究所吗?其他人呢?感觉毛毛的。” “在上班吧。谁没事出来晒太阳?”明诚走得很慢,还顺便欣赏了墙边开得极灿烂的蔷薇花,“哦,不过我听说……当年抗战的时候,这里是日本人在华北的特务总部,设了牢房的。” 他说得不紧不慢,却不想明台“噌”的跳了一下:“阿、阿诚哥!” 明诚瞪他一眼:“光天白日的,瞎喊什么?” “不是!刚才有个女的……从那边晃过去了。好长的头发……好白的脸。” 可顺着明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朱栏青砖,小院里一片静谧,哪儿有人。 见明诚不以为然,明台忙举起双手:“阿诚哥,真的!” “你是不是不想见大哥?不想见可以先回去的……”明诚特别理解地看着他,“挂科嘛,也很正常。我今年教的学生,挂了差不多四分之一。” 明台真是有理说不清——明明看见一个个子娇小,穿着绿色裙子的长发姑娘一闪而过,哪能就这么不见了啊? 这时两个人已经走到了E研究所的门口,明诚率先推开门,问还有点儿不甘心的明台:“先进去还是继续找?” 明台猛地回神:“哦,来了,阿诚哥。” 外头暑气逼人,可一进室内,气温顿时就降低了不少。走廊长而深,不知从何而来的穿堂风吹过来,凉飕飕的。 明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却是问:“什么味儿?” “老建筑了,木头的霉味吧。” 房间的门都关着,门口也没写名牌,他们只好一间间地敲过去,直到有一间终于被他们敲开。 答门的是个高大的男人,年纪很轻,面相嘛有点儿老。明诚和明台飞快地对看一眼,明台开了口:“我们想找明楼主任。” “您哪位?” 对方的语气有些冷淡,眼神也颇有些戒备。明台被刺得有点儿不愉快,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收了回来,打了个转变成:“我是他学生。” 对方说:“明主任今年没带研究生。” 明台被这句话一噎,只好说:“……在法国时候的。” “两位都是啊?” 明诚摇头:“我不是。我是他弟弟。”说完,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明台。 没想到对方听了他的回答格外仔细地打量起他来,片刻后指了个方向:“门挂了个经济研究室(1)牌子的就是。哦,明老师现在办公室有人,你们如果约好了,可以在旁边房间等一会儿。” 闻言明诚道了谢,随后明台也说了声谢谢,说完后又问:“您贵姓啊?” 明家是南方人,“您”字咬起来也不是很标准,听起来有点莫名的挑衅的意味。对方听完后那严肃的神情反而松动了,笑笑说:“免贵,姓郭。” 两个人按照那位姓郭的年轻人的指引到了明楼办公室门口。老房子隔音不怎么好,隐隐约约的声音从门的另一侧传来,稍一留神,便不难听出房间里的人正在起争执。 明诚和明楼不免又是对看了一眼——自家大哥的脾气他们是知道的,却不知道是哪路的神佛下凡,竟把明楼明大神仙给激怒了。明台本来还有点窝火,这下也全抛开了,毫不犹豫地直接趴在了门上,恨不得穿墙而入,只听得再清楚一点。 可惜刚趴上去没三五秒,办公室的门就被猛地从里拉开了——幸亏明台是运动健将,一个踉跄,居然没直接摔个狗啃泥,也是可喜可贺。 他刚站稳,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以极高傲刻薄的语调说:“老子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才和你这条蛇又绑在一起。去你妈的。” 他话音刚落,明楼那熟悉的声音跟了过来——语调是那样的轻飘飘和不紧不慢,但是明台一听,顿时有点熟悉的毛骨悚然感:“不要紧,雍和宫离得不远。可惜今年头香已经烧过了。你明年可以赶个早,把接下来十八辈子的头也磕了。人晦气就不要怪时运,王主任。” 对方听完冷冷笑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杵在门边的明台,继续刻薄地说:“你养的狗?还在门口偷听起来了。” 明楼也笑了,无意掩饰语气中的剑拔弩张,信口就说:“舍弟明台。约好了下午三点来看我。可惜时间全浪费在你这儿了。” 明台只觉得一阵冰冷锐利的眼风直直刮向他。但他明少爷素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何况还有大哥在撑腰,于是当即直起脊背,也瞪回去。 那是一个看不太出年龄的男人,长着个娃娃脸,胡须修得很是考究。 对方很低地冷哼了一声,再不说话,扭头就走。 待这人风一样地退场,明楼看着还愣在门口的明台,看了他一眼,也换了语气:“什么时候到的?你也是长进了,学会在门口偷听了。” 一时间明台后背飕飕冒凉气,正要解释,明楼又说:“还不进来?” “哦……” 他慌慌张张迈开步子,刚走一步,只听大哥再一次开了口:“不止说你。” 话音刚落,先前站在暗处的明诚终于探出半边身子,冲着房间里的明楼笑了起来,非常诚恳乖巧地说:“大哥。” 两个小的一前一后进了明楼的办公室。关上房门后明台也不坐,直接问:“大哥,刚才那个是谁啊?” 明楼并不搭理他,只是问明诚:“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回国的?现在真是翅膀硬了,招呼也不打,想飞就飞了。” 明诚笑笑:“刚到。飞机差两个小时。这不是想来看大哥你吗?” 明台忙说:“可不是!旅馆都没定呢!大哥啊,我们对你的一片真心天日可表……” 明楼直皱眉头:“大姐说你假洋鬼子真是没说错,听听着都是什么话?” “啊?不对?那……天日昭昭?感天动地?翻天覆地?” 他连换三个,然后从明楼和明诚的表情推断,应该都说得不太对。 不过这也并不重要嘛。明台很是洒脱地想,便笑着上前,重重地拥抱住阔别数年的长兄:“哎哟大哥,好想你啊!” 明楼终于笑了起来,伸手回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很是持续了一会儿,明台才松开手,开心地笑弯了眉眼。而明楼看着几步外的另一个弟弟,片刻后终于说:“那也抱一个吧。” 说完,也不等明诚回答,轻轻给了他一个拥抱。 那也许短暂也许的漫长的拥抱中,明楼闻见他身上潘海利根的香气。 或许是他自己身上的也未可知。 TBC 【楼诚】As You Like It Ch. 01 全 拥抱是被敲门声中断的。 明楼说了声“请进”,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 明台一见眼睛就直了,不是被美到发直的那种。 小姑娘穿着一件改良版的绿旗袍,鬓边有一朵凌霄花,皮肤白得简直透明。她站在门边,先是微微鞠了个躬,这才说:“明老师好。王老师的文件袋落您这儿了,差我来取。” 明楼点头,指了指搁在茶几上封条还在的文件袋:“在这里,让他自己来拿,或者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是你来拿。” 小姑娘笑了,还是很温驯点点头,拨通电话,把明楼的话细声细气地转述了,刚说完,哪怕没按免提,也能听到电话那头的一阵地动山摇:“别做梦了,老子不去他办公室。这文件我让谁取我的事,责任我自己付。给我拿回来。” 明台听了便想,这人脾气真差,态度真坏。 这个念头刚冒头,那边忽然来了一句:“哦,你告诉他,别指望能力强的人态度好。” 还是那样傲慢又刻薄的语调,又因为隔了话筒声音变形,益发显得傲慢,几乎都能想象得出说话人此时满脸冷笑的样子。 说到这里电话被挂断了。来跑腿的姑娘也是个人物,虽然被夹在中间,并没有显出一丝尴尬,还是微微笑着,看着明楼,又轻声喊了一声“明老师”。 她真是有着天然的风流眉目。 明台忍不住想。 明楼并不为难她,还亲自拿起了文件夹,交在姑娘手里:“你去吧。” 他这么和颜悦色,姑娘反而静了一静,才能开口:“谢谢明老师,那我先走了。” 她的脚步声非常轻。那么高的鞋子,踏在木板地上,几乎听不到声音。 人走之后,明台忽然说:“啊呀,这个姑娘我见过的……呃,大哥,阿诚哥,你们什么表情?” 他见两个哥哥先后流露出忍俊不禁的意味,还飞快地望了一眼对方,结果就是让彼此眼中的笑意更浓重了。他不由得抗议似的解释起来:“你们笑什么啊?阿诚哥,刚才我看到的那个女鬼……啊不,女士,应该就是她啊!一模一样的绿颜色!我去,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穿个旗袍,走在这种地方,又不是演电视剧……” 他其实有些脸红——为自己早些时候的那点大惊小怪。 明诚略略收起笑:“不是白日撞鬼就行。” “怎么回事?”明楼发了问。 明台不好意思说自己被个小姑娘的背影吓了一跳,抓抓头发,索性反客为主地在明楼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来,顺便转移话题:“大哥,我渴死了,想喝水。” “手断了?自己倒。” 明台撇撇嘴,刚要起身,明诚已经先一步给他从箱子里拿了瓶矿泉水,还顺便拧了瓶盖。 “还是阿诚哥疼我……亲哥哥啊!”他笑嘻嘻望向明诚,又在感觉到明楼投来的目光后耸耸肩,乖乖接过水,咕嘟咕嘟灌了大半瓶下去。 喝完水又解开了疑惑,明台这下总算舒坦起来。明楼见明诚还站着,示意他也坐,然后自己拖过一张椅子,坐在茶几的另一侧,也不去问两个小的怎么生的不请自来的主意,只是说:“落地之后给大姐打过电话没?” “第一时间就打过了!”这事明台答应得积极,“大姐说了,要大哥好好招待我们!” 闻言明楼挑眉,态度特别好地问他:“怎么招待才算好啊?” 明台没心没肺地笑:“大姐说你进了养老院,闲得很,要你带我们好好吃喝玩乐……大哥,我可是第一次来北京嘛!阿诚哥你是不是也是啊?” 明楼笑了笑:“我是闲得很。来,今年的成绩单拿来我看看。” 明台的笑一下子僵住了,下意识地接话:“……还没发。” 说完又小小声补充了两个字:“真的。” “成绩总知道了?” “差不多……” “说来听听。” “知道的差不多……都过了。”这句话里的“差不多”说得极含糊,几乎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明楼是看着这两个弟弟长大的,两个小的的心事和算盘,几乎没有能瞒过他的。他瞥了一眼不作声的明诚,和忽然就支支吾吾起来的明台,决定可以先不拆穿老三这点小算盘,点点头说:“行吧,成绩单出来了扔一份到我邮箱。没定旅馆是吧?想住哪里?” “想住四合院!”明台见老大主动转移了话题,赶快跟着迅速翻篇,“‘老婆’上推荐了好几家,我看看哈……” 这话说得猫一阵狗一阵的,明楼听得直皱眉,正习惯性地要教训他好好说话,一直没开口的明诚出声了:“LonelyPlanet,旅行指南。” 说话间明台已经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本砖头厚的书,飞快地翻页的同时不忘点头:“对对对,阿诚哥什么都知道。LP,老婆嘛!哦大哥我听说你们这附近有个很有名的妖精街,好多好吃的,今晚我们就去那里吃饭吧?法航这趟回来的飞机餐难吃得很,我现在饿得要命,可以吃一头牛!” 明楼发现自己是越来越听不懂弟弟在说什么了。好在还有明诚,翻译得尽职尽责:“应该是说簋街吧。” “对。”明台还在心心念念地找他的四合院旅馆,嘟囔着接话,“不是差不多?妖精和鬼嘛……阿诚哥最聪明了。” 明楼听到这里,看了眼手表,倒是差不多可以晚饭了。他低声问明诚:“晚饭想吃什么?” 明诚笑笑:“我都行,听小少爷的。” 于是明楼拍板:“那小少爷,先别翻书了。带你吃饭去。” 明台兴高采烈地抬头:“好咧!” 出门的时候明台要去取车,明楼叫住了他:“干什么啊?” “我们在机场租了车。开车去啊。” “走过去。” 明台愁眉苦脸:“热死了……” “你要去的地方没地方停车。或者你负责找地方停车。” 明台这才想起来旅游指南上的确是这么说的,只好说:“好吧……多远啊?” “不远,一站地。” 他们走出大门的时候明台想起早些时候那场差点发生的事故,忍不住和大哥抱怨起马路上的线画得不好,结果自己差点撞到门,幸亏自己英明神武,阿诚哥眼疾手快,这才有惊无险。 明楼听家里的小祖宗手舞足蹈地说完,才说:“没撞到算你走运。上一个撞到门和抱鼓石的人赔了六位数。” “什么!”明台百般难以置信地扭头去看那个其貌不扬的白石头,半天也没看出来值钱在哪里,“不是吧!就这个东西?十万块?!是换车钱吧?” 谁知明楼一本正经答他:“是真的。” 说完他指指路边一块并不起眼的石碑,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字——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好好开车。不然就等着被大姐扒皮。我自己动手也不嫌累。”他的声调蓦地沉下去,“听明白没?” 明台还是满脸难以置信:“……开玩笑啊……啊大哥我不是说你!听明白了!我开车最小心了!” 明诚在边上微微一笑。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明家老大对小少爷的这番教训还是被后者当成了耳边风——若干年后,找到真爱的明家小少爷怀着一颗赤忱而热烈的心,回到这个他一度觉得阴森恐怖的地方求爱,因为过于激动兼紧张,车身不慎刮蹭到了大门东侧的抱鼓石…… 悄悄告诉你,那天他骑的是自行车。 什么?你问怎么处理? 反正……损坏了文物是要赔钱的啊!还要被教育! 牢记这点就行。 但这些都可留给未来。在这个夕阳灿烂的夏日下午,重新聚在一起的三兄弟,只是一路说笑着,朝北走,吃晚饭去。 夏日的簋街绝对算得上是京城一景——具体可以表现上某几家店门口乌泱乌泱的等座的人海,还有隔着好远就能闻到的辛辣的气味。无论是人海,还是香味,对于一个久居海外的、经过长期飞行的、二十出头的、精力和食欲都非常旺盛的小伙子来说,都是很有吸引力的。于是我们的明小少爷像是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翻了好一会儿“老婆”,还是随便进了家人多的店,稀里糊涂点了一桌子鱼虾螃蟹,然后,全吃完了。 他吃得满头大汗,拍了天知道多少照片,又因为连接不上“非死不可”只能含恨作罢,吃到后来,还是因为店里太吵,这才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撤退的。 结账的时候明台忽然发现所有的虾壳蟹壳都堆在自己这边,两个哥哥只是含笑陪着他,桌前很干净。他不由得问:“哎,你们怎么不吃啊?” 明诚回答他:“吃过了。我嫌虾蟹麻烦,鱼都是我吃的。” 明台又眼巴巴地看明楼:“不合大哥的胃口啊?” “午饭有应酬,吃多了,不饿。” “啥?大哥……我觉得你真的没胖……还瘦了……不必节食。”犹豫了一下,他决定冒死说出真心话,“而且你就算胖到170斤,也还是很帅的……是不是啊,阿诚哥?” 明诚似乎是被问住了,好一会儿才接话:“是啊。” 他转向明楼,眼睛闪了闪,有一点儿很轻的揶揄的笑意。 被打趣明楼也不生气,“无法无天”四个字那可真是说得一点都不严厉。 散步回去的路上他们另挑了一条路——明楼对这一带很熟,找的是人少又安静的胡同,特别舒服。明台一路上都在喊撑,又忍不住盘算明天吃什么又在哪里吃。他想得兴高采烈,中途正好朋友打了个电话来,说着说着一个人走在前头聊电话,把两个哥哥甩在后头。 明诚远远地看着明台的背影,想了一想轻声问明楼:“胃不舒服?” “没有。” “看你就吃了几口白饭。” “中午有应酬,喝了酒,不想吃辣的。” “回去煮碗面吃吧。不要空腹,对胃不好。” 可明楼这时说:“喏,文天祥祠堂到了。” 明诚顺着明楼的视线看过去——他的视力很好,昏暗的光线下见物也不困难——夜色下“文天祥祠”四个字在他看来异常的清晰。 明楼又说:“被押到大都之后,他就被关在这里。” “里面有什么?” “后人建的祠堂,其他也没什么了,有一棵很大的枣树。据说是他亲手栽种的。” “哦。还结枣子吗?” “应该还结。” 两个人低声交谈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全是些不要紧的闲话。狭窄的胡同里不时有车经过,他们的距离不免拉近一点,等车开过又远一点,直到下一辆车来。 北方的夏夜有凉风,撼动古老的槐树,沙沙的风过叶片声掩盖掉很多声音,又把明台那充满了活力的声音隐约地送过来。 也不知道是谁开始的,也可能就是个全然的意外,手背不小心就捱蹭到了一处。一开始很快分开了,但走着走着,就变成了一个个短暂的牵手。 第一次手牵到一起的时候明诚转过脸来看了一眼明楼,夜色下眼睛里有光,嘴唇的颜色却是红得有些悍然,大概是今晚吃的那些过于辛辣的食物。 明楼终于想,这可真该好好亲一下。 所以,等他们把明台和明诚安顿在明台指名要住的酒店后,明楼也留下了。 Ch.01 撞坏了文物你是要赔钱的! 完 【楼诚】As You Like It Ch. 02 Warning:性爱描写。互攻暗示(明示?) 二 哎呀我的好姐姐! 明台要住的酒店位于北京十大最可怕景点(谁评的并不重要,一共几个也不重要)之一——每逢节假日便全是黑压压的脑袋、完全看不到地面的南锣鼓巷周边。尽管离得很近,酒店所在地是一条东西向的胡同,游客不多,倒是很安静,床铺很舒适,而浴室特别值得赞扬,至少据明楼这个睡眠不深的人亲身体验,他可一点都没被隔壁胡同的沸反盈天给打搅到。 不过没被打搅到的根源究竟是什么,其实也很值得深思。 很久没和另一个人同床共枕的一个后遗症是易醒,哪怕这这“另一个人”是这么些年来自己唯一的枕边人。醒来后明楼也懒得睁开眼,伸手摸到身边人微微发烫的皮肤,先是下意识地撤开手,片刻后又情不自禁地贴了过去。 结果换来一句:“热死了。” “哦,醒着啊?” 明诚的声音没太多睡意:“嗯,时差还没倒好。” “明天给你点褪黑素。”明楼摸摸他尚未干透的头发,“睡不好我再开间房间。” 可话音刚落,明诚整个人缠过来——他之前另半边没靠着明楼的身体倒是微凉的,然后轻声说:“不要。” 这点凉意反而成了水开前的最后一把柴火,明楼下意识地又去吻他,明诚无声地笑了,交换了一个短促的亲吻,在他怀里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后颈那薄薄的一层肌肉便暴露了出来。 明楼很耐心地去亲吻他。他们尚没什么耐心去讨论过去一年的分别,但在亲吻和爱抚上,耐心仿佛是无边无尽的,海洋一样。特别是有了前半夜的铺垫,明楼此刻得以很从容地去亲吻明诚的脊背,那一粒粒的脊椎骨,在他的唇舌下如同念珠。稍一流连,它们的主人的身体便呼吸急促了。 终于,明诚反手要推开他:“……别闹了,我浑身都是软的。困了。” 明楼低笑,一本正经地反驳:“不是吧?我看哪里都很硬啊。”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明楼分出手,很轻地拂过青年人结实的小腹——落手处是微妙的湿意。可能是汗,但也不全是。 明诚不安地动了动,便离明楼的身体更近了。他纵容着明楼探进自己的身体,尚湿润的身体,非常温暖,也非常诚实的身体。 明诚的呼吸益发急促起来了。 明楼还是笑:“哦,也不是都硬的。”说完,他轻轻咬了咬明诚的耳朵,便摸黑去找床头柜上没用完的套子——唔,应该是还剩下一个的,不用完实在可惜了。 可他的手还没找到想找的东西,前一刻还很驯服的年轻人忽然发了力,只一念的光景,明楼发现明诚已经坐在了自己的腰腹上,一只手按住他的一边胳膊,另一只手则顺势和他交缠在一起,一点一点地延伸,摸索,直到一起碰到那个小小的盒子。 明楼觉得自己看见了明诚闪闪发光的眼睛,此刻必然饱含了笑意和爱。明诚俯下身,胸腹贴着胸腹,鼻尖碰着鼻尖,一个吻接着另一个,而他的声音沉沉地回荡在黑暗的房间里,听起来有点儿干燥:“最后一个留给我吧,别浪费了。” 明楼的手滑过明诚汗津津的腰,像抚过琴弦,他勒住青年的腰身,感受着他对自己的热情和迷恋,几乎是立刻答应了他:“好啊。” 黑暗中明诚无声地笑了起来,想来是有点得意。他刚摸出最后那个套子,便被明楼按住了手,牵引着他来到自己嘴边,先是亲了亲那纤长而稳定的手指,这才衔住铝箔包装,含糊地说:“我来帮你。” 他咬住那薄薄一片金属包装,舌尖又一次滑过明诚的手指,交待了一句“拿稳”,接着就用牙撕开了包装袋。 帮忙帮到底的明楼莫名想,大城市光害严重也不是全是坏事。不然他也不会知道,原来人的腰腹是能如星夜下的水面那样闪闪发光的。 但他这点走神真的没维持太久,这不,刚刚抬起头,就被明诚拖进一个全新的深渊里去了。 这场物尽其用持续到下半夜,两个人才总算安生下来。末了,明诚枕着明楼的背睡过去,明楼由着他,慢慢也睡着了。 ………… 明诚的耳边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有了虫鸣的声音,艾草的气息,但是这只是让那无边的寂静更加分明。 这寂静明明已经离得很远了,又是那么近,那么真切,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一天似的。 确实也没有离开过——明诚知道,这是回到了大山深处,国境边陲,他孤身一人的时光。 他睁开眼,阳光铺了一床。 凌乱的床铺和熟悉的味道又把他带了回来。明诚摇摇头,撑起身体,习惯性地喊了声“大哥”。 无人应答。 可再一听,庭院里是有声音的。明台的,明楼的,又不止是他们的。 明诚侧耳听了一会儿,慢慢微笑了起来。 他下床,皱着眉头走出几步,想想又折回来,先把床铺给遮住了,做一点徒劳的努力,便去飞快地洗澡,整理仪容,同时很满意地发现所有的痕迹都确保能被衣服藏起来。 推开门的一刻庭院里的三个人不约而同望向他,明台哈哈大笑:“大姐,你看看,我可不是赖床到最后的!以后不许说我了!” 仿佛从天而降的大姐坐在庭院中间的石凳上,佯怒地看着明台,眼底却是一点儿都藏不住笑意:“明台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阿诚哥的优点从来不见到你学,难得睡个懒觉还要记小黑本是吧?” TBC 【楼诚】As You Like It Ch. 02-2 明台这没心没肺的打趣让他的后脑勺吃了一记生活——来自明家老大。在弟弟的痛呼声和大姐对大哥的嗔怪声中明诚镇静地等他们闹完,才笑着对明镜打招呼:“大姐早。我不知道您今天来,贪睡了。” 明镜不以为意地挥挥手:“睡你的。我呢,就是临时来北京办个事,顺便看看你们。倒时差难过吧?” 说完到这里她又转向明台:“明台,你准备在北京待几天啊?” 明小少爷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嬉皮笑脸同明镜打商量:“大姐,我还是第一次来北京呢,怎么也要待上两个……额,十……一礼拜、一礼拜总要是的啊!长城我还没爬过呢,故宫也一定要去的呀,大哥,你说是不是?” “不是。” 明台嗷嗷叫,顺竿子搂住明镜的肩膀摇晃:“大姐~大姐~放我玩几天,见见同学,不……敲敲大哥的竹杠也是好的啊!” 明楼作势瞪他,眼角的余光轻飘飘地落在了明诚的身上。 明镜被缠得没办法,转头同明楼商量:“那给他买张一礼拜后的票。你反正也没什么事,好好带他四处玩玩啊。” 明楼摊手一笑:“他有的是朋友,躲我们都来不及。我还是只管报销吧。” 听者有心。明台因为时差睡不着,昨天半夜实则被朋友约到工体泡吧去了,回来刚洗个澡,大姐的电话就来了,所以根本是一夜没睡。 明台从小就吃不大准大哥的话,弦外之音什么的,最讨厌了。在这桩事上他是有点儿佩服又羡慕明诚的——无论大哥说什么,他都知道,甚至大哥什么也不说,他还知道。 但他不会傻到去问“大哥你说什么啊?”,抓着明楼最后一句话作文章:“大哥大哥,怎么个报销法啊?额度又是多少嘛?” 明镜抿着嘴笑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大哥还会亏待你?” 说到这里她又交待明楼:“哦,这宾馆还不错。我最快也是明天走,等下帮我去开一间房间,我也住这里。” 对此吩咐明楼和明诚都不意外,倒是明台心里咯噔了一下,才笑嘻嘻地说好啊好啊,心里想糟糕,晚上可不方便溜出去了。 明楼去给姐姐开房间了,明诚拣了个离自己最近的石凳坐下来,笑着说:“大姐下午还要办什么事吗?我开车送您?” “你也是才下飞机,别折腾了,补补觉,歇一歇。等我办完事,大家一起吃个饭,上一次聚在一起,还是明台没上大学前的事了。”明镜不肯叫他送,又笑着说,“我们家啊,就是阿诚最会读书了。” 明诚只说:“和大哥比差远了。” 明镜含笑望望明诚,又去望明台,对于这三个弟弟,她怎么看怎么都是自豪的:她年纪很轻就挑起家族企业的重担,便希望弟弟们都能好好读书、做学问。家里的这几个确实也很争气——明楼不必说了,从小就聪慧得过了份,永远是班里的第一名,国内大学毕业后全奖留法,巴黎六大念完统计的硕士,再三年,又从一大拿回经济学博士,留校任教没两年,转去欧洲央行做经济学家,履历漂亮得闪金光。但最叫她这个做姐姐称意的,并不是他的头衔啊工作经历啊的,而是去年年底,他把欧洲的工作都辞了回国来工作这件事。虽然工作单位不在上海,进的还是一个明镜先前没听过的研究所,但回国总是比在国外好,好多了。 所以别看明镜嘴上说明楼进了个养老院,心里是满意欢喜得不得了。 有了明楼在前头以身作则,明镜满以为明诚也走一条差不多的路。不曾想他大学一毕业,就签了个要驻外的工作,天南海北地跟着公司去做工程,什么俄罗斯啊,中亚啊,南亚啊,东非啊,越跑越远,越跑越苦。明镜有段时间心疼这个和她没血缘的弟弟心疼得不得了,有一年他终于在国内过年,明镜劝过他一次,话说得很婉转,家里不缺人赚钱,没必要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看看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那时明诚正好外派在非洲,整个人又黑又瘦,显得眼睛特别大,头发都像是被晒褪了色,但精气神很好,端端正正地坐在明镜对面,身姿像夏日里的竹子,又直又韧。听完劝明诚笑着点点头,说声知道了,低头大口吃饭。 明镜也知道家里真正能管明诚的人不是自己,叹口气,给他挟了一大块熏鱼,晚点打跨洋电话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电话真的奏效了——去年过年,明诚毫无预兆地在年三十回到家,带回来辞职的消息,又说,自己申请到福特基金会的奖学金,去英国读国际关系的博士,春季入学,过完年就走。 但不管怎样,也不管前头有哪些折腾,现如今,两个大的总算是叫明镜放下心,这下,只差最小的了。 不过在明镜眼里,最小的这个怎么看怎么好,就算真的是叫她操碎了心,她也是一百个乐意的。 明镜收回目光,又对明台说:“明台,我中午约了人午饭,下午还要去三里屯谈事。你陪我去算了,让你阿诚哥补觉。看看你,眼眶都是青的……” 明诚别开脸,去看院子里的大水缸。 对姐姐,明台那是没二话,当即不犹豫地说:“好啊,我开车送你去。随便去三里屯逛逛,然后来接你。老……旅行指南上把那里说得可好。” 明镜笑着瞪他一眼:“就知道玩。陪我去了再说。” 这时明楼回来,正好听到个尾声:“大姐下午几点出去?我送您。明台这小子开车不靠谱。” 说完这句,他也不顾明台的抗议声,把钥匙和证件交给明镜:“正厅的房间没了,就给您挑了件最安静的。在后头一进的东厢。” 明镜就说不用了,让明台陪着去,想想又说:“不过你下午没事,同我去也行。家里的生意。” 明楼笑着说:“去不了。我今天下午要去西边教书,有大学聘我做客座教授,这学期开了一门课。” “哦,这是正经事。那你就别送了。” “我送吧。”明诚开口,“大姐,明台开车是有点危险。” “喂!阿诚哥!怎么你也损我!” 明镜其实顶喜欢看兄弟三个热热闹闹、无伤大雅地拌嘴,所以她纵容着他们笑闹了一会儿,才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仪拍了板:明台开车陪她去,然后一家人晚上一起吃个饭,地方明楼定。 明镜换好衣服就带着明台出门了,谈生意该有的排场还是要有,就把明楼的车开走了。被留下的两个算着姐姐和小弟走远了,明楼问明诚午饭想吃什么,明诚老实地摇摇头:“什么也不想。只想睡觉。” 明楼笑起来:“那就去睡。我下午有事,餐厅我就定附近的好了。到时候发短信给你。时间早我来接你。” 回到房间后发现客房清理已经做完了——那叫一个毫无痕迹,一尘不染。明诚脱外衣时明楼顺手给他拉窗帘,房间暗下来的同时,一个问句没有任何预兆地来了:“昨晚顾不上问,你背上怎么回事?” 手上的动作一顿,片刻后明诚若无其事地答:“在非洲的时候,碰到人闹事,给蹭了一下。” “当时伤得不轻吧?以后这种事要说。”明楼再检查一次窗帘,确保合得严严实实,尽可能不透光。 明诚笑笑,格外的轻描淡写:“都过去了。以后不会了。” 然后他钻进被子里,坏习惯地把脑袋钻进枕头下面,说:“大哥午安。” “嗯,好好睡。” 明楼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响起。声音很近,竟是无声无息地就来到了床边。 明诚觉得有一个吻隔着被子落在自己背上,就是那个伤口的位置。 他有点庆幸又得意地想,这就给带过去了。 房间里又静又凉,明诚很快地睡着了。 TBC 【楼诚】As You Like It Ch. 02 全 这一觉直接睡到下午四点半,终于因为饿而醒过来,摸过手机一看,短信果然来了。明诚习惯性打开谷歌地图,输入到一半扫兴地关掉,另换了个地图软件,发现餐厅的确不远。 于是明诚回短信给明楼:“听说北京晚高峰特别堵。不用接。我自己过去。” 过了一会儿回信来了:“‘听说’二字可以划掉。” 他笑笑,进浴室前把酒店送的两块曲奇吃了果腹,美式曲奇实在太甜,明诚觉得自己牙都要掉了。 洗完澡后明诚从箱子里翻捡出轻便的夏衫换上,轻装出门。六月的伦敦一点没有夏天的意思,上飞机前还得裹身风衣,但一到北京,真是恨不得直接沙滩裤大背心再来双人字拖了。不过通过明楼发来的那家餐馆的名字,明诚觉得还是稍稍穿得像那么点样子吧,配合一下。 明诚一直是很喜欢北京的内城的,大棵的槐树,屋顶上的花和葫芦架子,许许多多的自行车,满胡同流窜的猫和狗,充满了令人愉悦的人间烟火气。他没打车,按图索骥地向东,又朝北,到了成贤街后再七绕八绕,终于到了目的地。进门后明诚真心实意地想,在乍一眼看上去破破烂烂的胡同深处、一般人等闲找不到的地方,平地冒出个浑身上下写着“我很贵我超贵我真的贵”的豪华餐厅还不晓得私人会所这种奇观,可能也应该列入首都一景。 他看一眼簇簇新的匾,唔,写反了。 报出明先生的名字后他被迎进了院子,其他人都没到,他就索性自己在小院子里逛逛,顺便发个短信告诉明楼自己已经到了。但他穿的是短袖,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受不了蚊子,又跑到书房去了。 这种贵死人的私人会所标配一个书房,必有许多中华书局的精装历史书、红木博古架上摆满了仿得并不怎么好的景德镇瓷器,以及一张偌大的、一般有单人床大小的书桌,文房四宝齐备,至于在上头写字的人是什么水平,通常也没人在乎。 这间书房的陈设也很标准。明诚找书看的间隙顺便瞄了眼书桌,发现纸笔很不错,墨和文玩也都是好东西。他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兄弟三个人练字的事——这么说也不确切,确切地说,是明楼陪他和明台两个练字。 彼时明台是个小多动狂,活猴子,上窜下跳没一刻安生,要他静下来写字,那真是比登天还难。只有明楼在,他才不敢闹腾,能有个把小时的老实。所以到后来,他们的书法课十次倒有八九次都有明楼坐镇。 明楼的字写得好,明诚不喜欢家里请的书法老师,反而很喜欢看明楼写字,然后用他写的字来背古文——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明诚后来想明白,其实自己何止喜欢看他写字。 念及此他微微一笑,又望了一眼书桌,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精装的二十四史,再随手翻开一页,正好是《梁书》列传十四。 这是明诚非常熟悉的。曾几何时,无论是在凛冽的寒冬,还是在永无边际的酷热里,只要一想到家,那句子就会浮现出来。 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夜,明楼问他,一个人在外头难过吗? 明诚不假思索地摇头,还行。 ——想家吗? ——也还行吧。 ——想家怎么办? ——你以前给小东西和我写过《归去来兮辞》,我没事就背一背,不行《与陈伯之书》再来一遍,就差不多了。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这就行了啊? 明诚低低地笑,撑起身子,去亲明楼的鼻尖。 ——再不行,想你啊。 纷乱而熟悉的脚步声打散明诚的回忆。他放下书迎出去,可所有即将出口的话全被眼前所见给堵了回去。 明镜脸色发青,被气的;明台半边脸发红,呃,被打的。 明诚有点懵。 二 哎呀我的好姐姐! 完 【楼诚】As You Like It Ch. 03 三 这个妹妹我是见过的! 但明诚反应也快,查看完明台的伤势后立刻要服务员拿冰来。觑了觑明镜的脸色,他决定还是问小东西安全点,便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谁敢给你生活吃啊?” 他不问还好,一问,本来就耷拉个脑袋的明台更委屈了:“阿诚哥!北京的女孩子太厉害了!脾气太急了!又不是我让她穿不好裙子的……又不是故意把咖啡洒她身上的!” 他说得飞快,但明诚还是差不多听懂了。从明镜脸色中读出心疼加气脑的意味后,他又问:“你不是陪大姐去谈事吗?怎么又把咖啡洒小姑娘身上了?” “我困啊。”明台说到这里猛地警觉过来,顿了一顿又说,“算了,再怎么不是故意,也还是把冰咖啡洒了她一身,她那裙子挺好看的,打了就打了吧……” 明镜本来还勉强忍着火气,听到明台这句话再忍不住了,指着他说:“你又不是故意的!再怎么也没有打人的道理!你没赔她衣服吗?没道歉吗?她凭什么打你!你说说看,你从小到大,剪窗帘烧地毯干得少了?家里的花瓶罐子打掉的没二十个也有十八,我动过你一根指头?现在被个不懂事的外人打了脸,还给人家找起原因来了?你倒是给我说啊,她给你找了原因吗?” 明台简直被大姐骂懵了,片刻后才想起来悄悄去拉明诚,使眼色向他求救。结合明镜的话一听,明台这巴掌到底是为什么吃的,明诚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明诚轻轻咳嗽一下,压低声音劝明镜:“大姐,您别生气,明台您不是不知道,从小最心疼女孩子了。又在法国待了这么久。再说,别人不讲理,我们不能跟着不讲啊。” 明镜看看小弟脸上的红痕,特别是下巴上那一点抓痕,皱眉对明诚说:“阿诚,我是舍不得啊。从小到大,我是真的连动他一根指头都舍不得……” 明诚返身看看明台,兄弟俩交换了一下目光,知道想到一块去了——那是,家里还有个哥哥呢。大姐教训大哥,大哥教训他们,食物链很清晰。 当然了,就算再借他们十个胆子,这话还是不敢对大姐说的。何况还是盛怒中的大姐。 明诚对明台使个眼色,小少爷会意,蹭过去揽住明镜的胳膊撒娇:“好了,大姐,都是我不好,不该惹你生气。以后再看到什么人衬裙露出来,我绝对不提醒,当没看见。手里拿着液体,一定离人家远远的……东西洒到人家身上了,保证管住手,不主动去擦……不要生气了嘛……” 明镜被他摇得火气也散了,伸手指指他的额头:“戆。我是生你的气吗?” 明台笑:“姐姐心疼我啊,我知道的。” “还疼不疼了?” “早不疼了。” 明镜探探明台脸边的冰袋:“好像快化了。要他们再换一袋来……” 没多久明楼也来了,见到明台拿冰捂着个脸,第一反应是:“你牙疼?” 问完才看见明诚给他使眼色,第二句话立刻转画风:“这下我成了最晚一个到的了。过来实在太堵……二环一到这个点,真是和停车场一样。大姐,外头蚊子多,先进去吧。” 然后他招手叫来服务员,把手上提的酒递过去,交代说:“人到齐了,起菜前把酒醒一醒。先倒点茶来。” 明楼把明镜劝进室内,让明台也去陪,等两个人都进去了,问明诚:“小东西怎么回事?” 明诚想想,说:“我听他的意思,是把咖啡洒到姑娘身上了,洒完了估计想帮忙擦一擦,结果把人惹火了,吃了巴掌。” 闻言明楼一挑眉:“脾气这么大?” “可能碰哪儿了。小姑娘脸皮薄,小东西呢,有的时候感情上少根筋,惹人误会了吧。”明诚笑着摇摇头,“都劝好了。总之你别提了。” 明楼假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也觉得好笑,一笑后,看明诚衬衣的扣子一路系到最上面一粒,笑容都深了点:“真是风水轮流转,我们家阿诚也有说别人少根筋的一天了。” 明诚思前想后,最后还是没忍住,白他一眼,进屋去了。 落座后明镜问点了什么菜。明楼答,朋友的私人会所,没菜单的,全看厨师的心情配。 明镜撇嘴,不以为然地说:“这种地方最没吃头了。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 “几个大学同学,公募奔私,总要有个地方谈事情,就租了这么个院子。都是老乡,厨师也是上海人。我是想两个小的出国久了,姐姐又专程过来,所以安排吃上海菜。” 明台赶快接话:“哪里有家里的菜好吃。” 这话说得巧妙,明镜听完果然笑了。明楼也笑,又说:“和家里肯定不能比。意思一下。等下我负责开车,你们都喝点酒吧。” “还是老规矩,我开车。你们喝。”明诚说。 这时明镜终于抛却了先前的不愉快,点点头说:“大不了喊代驾。多大事,都喝。” 明台站起来,大笑:“得令!” 一片欢声笑语中明台亲自给哥哥姐姐们斟好酒。凉菜上来后明镜见白切鸡和四喜烤麸都很像样子,熏鱼的色上得也不错,就暂时收了挑剔的心,笑着看幺弟身手利落地倒酒。 待酒斟好,明楼起身,刚举杯,只听门口传来一声笑语:“明楼贤侄,明镜侄女,刚刚听说你们今天也在,他乡遇故知,从来是人生大喜事,所以我是一定要来敬一杯酒的了!” 说话间,汪芙蕖端着酒跨进门来。 看着汪曼春精心修饰过的两弯蛾眉,和她在看见明楼之后瞬间被点亮的双眼,明诚知道,今晚这顿饭是吃不成了。 他显然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 TBC 【楼诚】As You Like It Ch. 03 - 2 Warning: 一点点的楼春暗示。 蓦然静下来的房间让汪芙蕖的笑声益发突兀,连带着明楼稍后那句“汪老师”也一并突兀起来。 明楼没坐下,明镜没站起来,但明家四个人手里的酒杯,倒是都放下了。 见状汪芙蕖打了个哈哈,正要再说,明镜顷刻变了脸,劈头盖脸冲着明楼发作:“这就是你安排的家宴?我看你年纪是全活到狗身上了。” 骂了一句又对两个小的说:“起来,我们走!和汪家的人在一个屋檐下,就够让我恶心的了。” 被当众扫脸,明楼没吭声,汪芙蕖也还是笑,但总归是有人听不下去,敢和明镜呛一呛声的。 反正她从来也没怕过她。 “明董事长,我叔叔过来敬酒,想的是让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存的是善意。您是叱诧商场的人物,这样做,未免太不体面了。” 过了片刻,明镜冷冷一笑,略一抬头,眼角极轻地扫过汪芙蕖身后的汪曼春,更轻地撇了一下嘴角,缓缓说:“你和我说体面?” 汪曼春先是看了一眼明楼,见他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眼波一闪,反而笑了,再不理明镜,转对明楼说:“师哥,我事先不知道你们在这里设家宴。要是知道……” 她略停了停,扬起眉笑说:“这顿饭怎么也该是我们来请的。” 明镜笑出了声:“那真是不如吃耗子药,死得还痛快些。明台,阿诚,我们走。哦,你可以留下,留下给汪家做孝子贤孙捧牌位摔瓦盆。他们家正缺这个。” 后半截显然是对明楼说的。骂完后明镜是一秒也不想耽搁,抓了手包扭头就走,明台机灵,跟着走,与汪曼春擦肩而过的时候无声地喊了一句“曼春姐”,也就仅此而已了。 明诚本来想陪一会儿明楼,但这时明镜的声音远远地传来:“阿诚,把酒给我抱出来。我倒阴沟也不便宜了他们!” 冲明楼眨了眨眼,明诚只好拎着分酒器,也跟出去了。 他们去得迅疾如风,直把汪芙蕖叔侄和其他人当作了空气,一点也没给汪主任留颜面。但自古位高权重者善上台阶,更善下,汪芙蕖望着明楼,宽厚一笑,对身边人自嘲般地说:“这么多年了,明镜侄女的脾气还是一点没变啊。明楼,叫我说,你和曼春的事,怎么说也是你情我愿,自由恋爱,虽说好事不成,曼春没有做你明家人的福气,但明镜侄女也不必耿耿于怀至今吧。她要是实在生气,下次你牵牵线,我让曼春登门亲自再给她倒个歉。” 这话教不明就里的人听见,必是以为刚才这一场剑拔弩张的龃龉,全是因为小儿女间那点不愉快的褪色风月旧事呢。 闻言明楼笑笑,没多说,给汪芙蕖敬了一杯酒,便不急不徐地出了门。 汪曼春在他身后追了两步,又停下了,远远地望着明楼的背影,喊了一句:“师哥。” 这一声叫得百转千回,和这位几上“新财富”的汪曼春汪大分析师在人前那集干练娇媚于一体的公众形象判若两人。听见后明楼折回身来,拍拍她的肩膀,又不着痕迹地躲开她要捉住自己手的小动作:“下次来北京提早说一声,我请你吃饭。” 汪曼春笑了出来:“师哥,你姐真不要你了,那你来我家啊。我要你。我总是要你的。只有你不要我。” “说傻话。”说到这里他不自觉地回头去找姐姐们离开的方向,“汪老师那里我改天再登门道歉。曼春,再见。” 她又在他身后叫他,这次明楼没有停下。 赶到停车坪明楼才看见自己的老同学、也就是会所的主人之一也闻讯而来了。老同学以前也是见过明镜的,在明家做过客,读书时学校社团拉赞助时还去找过明镜,所以他们这一群人,这么多年来都跟着明楼喊,也喊她“姐姐”。 “……姐姐,您可不能走啊。明楼说要在我这儿设家宴请您和两个留学的弟弟,我高兴还来不及,专门叮嘱厨师和管家,务必要用心招待你们。您这一走,真是我的不对了。”劝话间同学瞥见明楼的身影,赶快扬声求援,“明大教授,你赶快来,替我说说情。汪老师和小师妹也来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情……要是知道,就是砍我的头,也不可能把你们凑在一起啊!” 明镜见明楼追上来了,僵硬的神色略有些松动。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忘情永远只是一瞬,再对明楼的同学说话时神色已经称得上和颜悦色了:“小方,这事不怪你。但我们明家和汪家,说得轻一点,是老死不相往来,说得重一点,那就是不共戴天。今天他们既然在这里,我们也不要你为难。对我们无非是换地方吃顿饭的小事,对你们,别得罪不能得罪的小人。” 说完她见对方还是面露难色,笑着又说:“来,明楼带了瓶好酒来,已经醒好了,本来说借你个分酒器,现在正好,我做主,借花献佛了。” 明诚赶快把酒递出去。 这“借花献佛”献得人家方总有些哭笑不得,推不是接不是,最后还是接下来:“行吧……那我就谢谢姐姐了。那你们接下来去哪里?我给你们安排一下?” 明镜瞥一眼明楼:“气都气饱了,吃什么吃?” 明楼露出一个轻微的苦笑,这时明台说:“那不行,姐,我饿啊。” 明镜瞪他:“没出息!” “有出息的人不饿吗?”明台转头问明诚,“阿诚哥,你不饿?” “还行。” “那就是饿。” 明台又去摇晃明镜,同时见缝插针地找明楼:“大哥,你倒是想想去哪里吃饭啊。我饿煞了。” 这送到眼皮底下的台阶明楼不可能不伸脚:“这个点没法去西边了。淮扬菜好不好?” “好!”明台满口答应,“快走快走!我开车。不远吧?” “不远。” 明楼等家人都上了车后,过去和老同学道了个别,握手时同学苦笑着说:“明楼,我是真……” 明楼制止他:“不必说了。总会碰上的。行了,好好享受酒吧,便宜你小子了。” “嗨,我还你两瓶。你等我两分钟啊……” 明楼已经上车了。 他指点着明诚往北开,到了二环一路朝西,没多久就到了地坛边上,一家四口吃淮扬菜去。 一路上明镜没再说话,脸色也是难辨喜怒,连明台有心讨她开心都不太奏效。明楼因为知道一切的根结,没刻意再去解释什么,到了餐厅后飞快地点了菜。晚饭吃得很沉闷,唯一的亮点是明诚吃了两盏蟹粉狮子头和两碗虾籽阳春面——唔,都是吃的明楼那一份。 吃饱后原打算尽快回酒店,但这个晚上发生的事,再次证明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可操作性,以及“不打不相识”的奇妙之处。 简而言之一句话,明台重逢了打他的姑娘。 TBC 【楼诚】As You Like It Ch. 03 全 所有爱曼宝的小伙伴,让我看见你们的手! Warning: 台历来了~ 其实早在三里屯的咖啡馆里,明台就认出了她。 今天她穿一袭蓝色的裙子,绉纱的,细跟凉鞋,衬得纤细的脚踝简直不像人类——明台反省了自己糟糕的中文水平。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特别特别像仙女。 他本来打算凑上前去和这个姑娘打招呼,开场白都想好了:“你好呀,我叫明台,是你们研究所明楼主任的弟弟。我们认识一下吧。” 他觉得这么自我一介绍,姑娘肯定能想起来,毕竟昨天才见过的嘛。然后两个人交换一下名字,换个非死不可,要不微信也凑合,总之先认识再说。 哇咔咔咔太机智了。明台得意地想。 但几乎也是在同一时刻,明台少爷就发现,哎呀,姑娘的裙子后摆有点没收拾好,衬裙露出来了那么一小截。 作为明家各种意义上的掌上明珠——明楼以前就说过,如果明台是个姑娘,搞不好真的会被取名“明珠”——明台从小被教育:一、要知道礼貌、与人为善,二、钱不是问题,千万不要委屈自己,三、不主动欺负人,但谁敢欺负你回家找哥哥姐姐。所以当他看见这么个漂亮的姑娘遇到尴尬,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地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那个……你裙子没穿好。” 和漂亮姑娘说话有一千零一种方式让她觉得你不是在没事找事找她搭讪,但不幸的是,在某种意义上法语说得比母语还灵光的明少爷这次显然是用了第一千零二种。而更尴尬的是,明台当时挂着耳机,让他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音量。 所以这句话不仅姑娘听见了,全咖啡厅的人也都听见了。 各种笑声中,明台看着姑娘猛地涨红的脸,知道自己这下错大了。 他一把摘下耳机,又说一次,小小声的:“真的……” 姑娘横他一眼,冲去了洗手间。 如果说这还是一场尴尬,接下来的事那可就不幸多了。明台接到姐姐的电话,说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五分钟后来写字楼下头接她。这时明台困得厉害,也是,一夜没睡嘛,怎么能不困?于是他就决定赶快买个咖啡,意式浓缩,双倍剂量,效果堪比坐电椅! 他老老实实排队,安安生生等咖啡,老天作证,熊孩子又不是他的错。 追打玩闹的孩子冲过来的时候明台第一反应就是别烫着人。他在学校里练过几年击剑,对身体的柔韧性非常有信心,所以算计好对方的行动路径后,极有技巧地往后一退,正在想,如果他的教练在场,肯定会赞赏他这技巧和美观兼具的闪避……呃,等等,踩到了什么? 明台回头,自己的Loafer好死不死地踩在一只非常秀气的脚上,而这只脚的主人,他见过的…… 就,这个妹妹,真的见过的啊。 对方的眼神活像见到了鬼。讨厌鬼。明台被这么一双美丽的杏眼瞪着,一时间忘记了解释,更忘记了熊孩子的攻击很可能是多重性的—— 他被撞到了第二次,咖啡洒了出去,直直泼向姑娘那米色真丝背心的前襟。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明台慌了,手忙脚乱掏出手绢想给她把咖啡渍给擦了。 多好看的衣服了,就这么给毁…… 姑娘之前脸色只是发白,这下却是眼眶都红了,手起刀落—— 啪! 她个子这么小,穿着鞋也只到明台的肩头,但这一巴掌,直把明台打了个趔趄。 但她也总算把明台给打醒了。 明台再一醒神,姑娘已经不见了。 没留下名字,只留下一个货真价实、结结实实的大巴掌。 明台的脸涨得通红。并不完全是因为被打的。 ……所以啊,明台说打了就打了吧,那也是真的蛮有道理的。 是吧? ………… 察觉到努力活跃了好久气氛的小弟忽然沉默乃至畏缩了起来,明楼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此时唯一的变量:他的老相识、老对手、也是现在的同事,隔壁研究室的王天风王主任,还有他的得意门生郭骑云,以及没人知道具体什么来路的实习生于曼丽。 而对面看见他们似乎也很吃惊,又不止是吃惊,至少于曼丽不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看自家小弟的眼神,那是恨不得撕了他。 明楼侧侧目光,见明台不自觉地摸了一下挨打的那边脸,心里顿时有了数。他向明诚使眼色,让他陪明镜先出去,然后低声问明台:“打你的人是于曼丽?” 明台好一会儿都没接话,又忽然如梦初醒地说:“哦,她叫于曼丽啊?” 他本不打算告诉明楼。但既然撞了个正着,也没办法再隐瞒了。 明楼皱眉,转念一想,还是把明台带到王天风那边去。果然刚一走近,于曼丽就像被踩着尾巴的猫那样,不仅瞪圆了眼睛,连头发仿佛都要竖起来了。 走近了发现桌子上有一碗寿面,明楼才知道原来今天是王天风的生日。他笑了笑:“王天风,你教出来的好徒弟,青出于蓝了这是。” 王天风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明楼,还有他那个一看就有点活宝的弟弟,他见明楼虽然在笑,眼睛里却是山雨欲来,心里莫名有些愉快,便寸步不让地冷笑:“那是,我的徒弟嘛,当然是要青出于蓝的。不然教来干嘛?养猪杀来吃吗?” 明楼懒得理他,指了指于曼丽,对明台说:“你对人家干什么了?好好道歉。” 于曼丽没想到明楼会说这个,一下子就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明台对道歉那是一千个一万个没意见:“你叫于曼丽?我叫明台。那个,下午的事,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一想到自己下午干的那档子缺心眼的事,他脸又热了。 于曼丽梗着脖子,半天没说话,直到王天风也问“怎么了”,才心不甘情不愿,看也没看明台地应了声:“算了。” “那个……我赔你一身裙子吧!”明台赶快又说。 “不用了。”于曼丽硬邦邦地说 “真的是我不好!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 明楼看自己弟弟这副样子,也是忍无可忍又无话可说。但因为弟弟的缘故,他格外多看了一眼于曼丽,小姑娘年纪轻轻,却不知道为什么骨子里会有这样深的愤怒和倔强,美丽的皮相下,藏了许多的铁和冰。 他不太喜欢这样的姑娘。 但明楼从来不对别人的感情发表意见,哪怕是自己弟弟的。 他轻轻咳嗽了一下,打断明台那期期艾艾的道歉和期待:“行了,歉也道完了。别让大姐等。” 王天风一辈子人精,就算之前于曼丽一个字也没和他说,这下也听懂了八九分。他冷哼了一声:“王八的儿子满地滚,不干好事。曼丽啊,老师在这里,要是不解气再打,我给你兜着。” 明楼的眼角抽了抽:“你倒是试试看。我家这个弟弟,我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他。” 在明楼身后,明台冲着于曼丽拼命摇头。 于曼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他这个样子,她莫名不再生气了。 不仅不生气,还有点想笑。 她真的笑了出来。 明台抓抓脑袋,也笑了。 这一笑大有冰释前嫌的意味。但无论是王天风还是明楼,在这个晚上,都没给两个人年轻人换一下微信号的机会。 明台被自家大哥拖走的时候有点欣慰(?)地想,没事,名字都知道了,还找不到人么? 回去的路上明台想着于曼丽的声音和神态,偶尔漏出一声傻笑,但这一路,似乎无论是明镜还是其他两个哥哥,都没嫌弃他,不仅没嫌弃,搞不好根本没真的在意。回到旅馆后,明镜立刻回了房间,依然没有理明楼。明楼跟到门边,却直接吃了个老大的闭门羹。砰的一声巨响,仿佛墙壁都在微微晃动。 他敲门,无人应答,又等了五分钟,还是没有一点动静。他只好往回走。走到长廊另一头时,一个人影斜斜地拉到脚下,明楼抬起头,笑了笑:“大姐这次动肝火了。” 明诚只是问他:“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明楼转身看看明台房间的灯火,又看看明镜的房间,也去问他:“想去哪里?” “随你。我晚上吃多了,总不能就这么睡。” 他们于是穿过亮若白昼的南锣,经过雨儿胡同一路来到金锭桥。银锭桥一带到了夏天的夜里和噩梦也差不了多少,还是最吵最吵的那种噩梦,但只要过了这一段,到了广化寺,那就是另一个天地了。没有什么首都,有的只是北京:柳条簌簌作响,荷叶迎风欢唱,如果有月亮,游夜泳的大老爷们儿把后海的水荡出波澜来,把月亮也给搅散了。 两个人走得很安静,好像真的是出来散步消食一般。明楼对这一带也不太熟,一开始还装模作样地介绍一下景点,后来发现明诚知道的似乎比自己还多,不由奇问:“你不是第一次来北京嘛?” 明诚微笑:“我来之前仔仔细细把地图看过了。” “好习惯。” 最后他们绕了一大圈,插到柳荫街上,明楼走得一身是汗,看到冰棍儿铺,就说想吃一根,又给明诚也带了一根回来。 结果回来之后见明诚低着头,他不由得问:“怎么回事?” 明诚很无奈地说:“等你这一下的工夫,被叮了一身包。英国没蚊子,我都忘了防蚊水这事了。” “在哪里?我看看。” 明诚不疑有他,伸出胳膊给明楼看。明楼认真看了看,依然很认真地说:“果然是。” 明诚奇了怪了:“我骗你干嘛?” “我帮你治治?” “你带了风油精啊?不早说。” 明楼把人拖到柳树下头,趁着夜黑风高、大爷大娘们都回去睡觉了,很从容亲了一个:“分散分散注意力,就不痒了。” 明诚一伸手,啪。 “听见有蚊子。管不住手。”他面无表情地说,“对不住啊。” 明楼附耳对他说:“那你真要亲亲我。口水治蚊虫叮咬。” “我看是耳光治百病。”明诚没好气地说。 他们冲着对方笑起来,在夜色里悄悄接吻。 冰棍儿全化光了。 三 这个妹妹我是见过的! 完 【楼诚】As You Like It Ch. 04 四 夏夜从你的唇边吻来的 明楼和明诚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晚到荷花市场前的小广场都没了游人,晚到前海泛夜舟的人们都散去了,但同和居的招牌还亮着灯,隔海也依然能隐约听见鬼哭狼嚎的歌声,好在风声大,差不多遮盖过去了。 不怎么亮的胡同里嗖地窜过一只好小猫,大摇大摆在两个人眼前上墙,也不知道是不是找女朋友约会去。 他们先前在树下耽搁得久了点,满身是包,途中买了花露水也没什么用处。顶着一身的六神味儿回到旅馆,一进院子,只见明镜坐在石桌边上,一动也不动。 两个人都有些意外,心里沉了一沉,倒是不慌,明楼先喊了一声“大姐”,明诚又跟着也叫了声。明镜缓缓地转过脸来,神色看得明楼心里一紧。 姐姐在伤心。 父母去世时明楼还太小,明诚和明台尚未到家里来。这么多年过去,那种切肤之痛,不共戴天的恨,明家的三个男人只是耳濡目染,明家的女人却是目见耳闻,终日不可忘记。 明楼走过去,就地就在地上坐下来,明诚看着沉默下去的姐弟俩,悄悄走开了。 她一伤心,就显得老了。 明楼说不出话来,陪着她坐在夜色里。 “弟弟啊……”终于,她很重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却是很轻的,“我人前这么说你,怨我吗?” 明楼很轻地笑了起来,抓住她的手:“说什么呢,姐。” 说完他犹豫了片刻——明楼是很难得犹豫的,对唯一的姐姐总是一再例外——还是说:“您别伤心。不会的。” “什么不会?” “什么都不会。” “我怕你不甘心。” “没有不甘心。从来没有。”明楼稍稍加深了笑容,“早知道您气消得这么快,我和阿诚就等一等您,一起去散步就好了。一边散步一边训话,气消得更快。” 事实证明,在逗姐姐笑这事上,明台并不是唯一在行的。明镜笑着拍了他一下:“瞎讲,看到你的脸就发气。” 明楼并不辩解,又坐了一会儿,才问:“姐,我能起来了吗?” 明镜挑眉:“我罚你跪了?” 明楼答:“没,坐在地板上凉快。” “那就再坐一会儿吧。” 说归说,明镜还是伸出手来,把明楼拉了起来。 姐弟俩不愿再提汪家,又都没睡意,便聊起了家事。明楼本以为要多说说已经给放养得和野狗差不了多少了的明台,没想到这次姐姐更多的还是在担忧明诚。 “阿诚这个孩子呢,实在太乖巧小心,有什么事都自己瞒着,不到尘埃落定,不肯露一点口风……对你也罢了,从小就亲近,但我有的时候想关心他一下,真是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明楼难得听不出来姐姐这番话里是不是又弦外之音——他自嘲,事情一旦关己,总是要影响判断的——等她说完了,才问:“姐姐是说阿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我不知道。按说没有。他肯辞了那个亚非拉乱窜的工作去读书,还是拿外国人的钱读书,我高兴都来不及。但是吧,这么一声不吭地忽然辞工,又一声不吭地忽然去读书,我就怕他,万一……所以他去读书这事,和你商量过没有?” “都一样。他做什么选择,我都是支持的。”明楼笑着宽慰,“阿诚你还不放心吗?我们兄弟三个,要是连阿诚都不能叫您放心了,那天离塌也是不远了。” 明镜也笑了:“反正既然他们两个现在在北京找你,你这个做大哥的也多抽空陪陪他们。哦,我今天还在想,要不干脆公司在北京设个办事处,分公司也行,你来管……” 明楼打断她:“姐,我在研究所,不能在商业机构兼职。” “我看大学里都没关系的啊。”明镜很惊讶地看着他。 “我这单位不行。” 明镜无奈地说:“反正我读书少,你现在在北京一天到晚到底忙什么,我也搞不清楚……行,既然你不行,那就再说吧。反正办事处要设一个。将来两个小的落地北京,总得有个人去接吧?明台这个车开的啊……不行,一定得给他配个司机。” 明楼只好说:“这是他们一点风声都没有,落地了直接闯到我单位,不然我肯定要接的。” “这还差不多。”明镜满意地点点头,这时瞥到明楼的手表,惊道,“就一点了?你们这步散得够晚的。” 听明镜这么一说,明楼才意识到时间:“……真没觉得。我们沿着后海走了一大圈。” 说完他起身:“大姐,您早点休息吧。天亮后有什么安排?” “我要去发改委办点事。” “几点?我来接您。” 明镜奇道:“这么晚了你还去哪里?” “回住处。” “这么晚了,再开一间好了。跑来跑去不累啊。”明镜颇惊讶地看着弟弟。 “早上给您开房的时候问过了,那是最后一间了。” 明镜望望明台的房间,灯是早熄了,她又说:“哦,那你敲敲阿诚的房间,他估计才睡。你们两个反正一直好,凑合一晚上算了。” “我还是回去吧。”明楼并没有迈动步子。 “昨天我看你们不是也睡得挺好吗?还是你还约了人,非走不可?” 眼看明镜的目光陡然间严厉起来,明楼知道她是想岔了,忙说:“没有。没约人。” “臭毛病。就这样吧,明早你送我去月坛。他们两个都要倒时差,你让他们睡。” 把姐姐送到房间,又一次道了晚安后,明楼往明诚的房间走。他当然不可能告诉姐姐的是,昨天起,他们就要了两张房卡了。 明诚给他留了门,但房间是暗的。明楼听不出他睡没睡,摸黑进了浴室,又带着一身湿淋淋的水汽回到了床上。 膝盖一踏上床沿,床上的人动了动:“嗯?我以为你今晚要回去。” 明楼委实不客气地把胳膊搭在明诚身上,片刻后又变本加厉地把人抱了一抱:“姐姐不让我走。” “那再开一间房间啊。” 明楼就笑:“昨晚我这么说别人怎么说来着?” 明诚动了动,不理他。 明楼刚洗完冷水澡,暂时还没睡意,耐心很足,过了一会儿见明诚还是不理他,无声地笑了,贴过去,亲他赤裸的背。 “真的,姐姐让我找你凑合一晚上。” “姐姐不是这个意思。”明诚闷声说,声音的最深处,有一点星星的小火苗。 “我就当她是这个意思。”他还是笑,湿淋淋的头发蹭上明诚,后者大概是有点痒,让了一下。 明诚沉默了起来:“……别胡说。” “没有姐姐的话我也不想走……”明楼的声音因为亲吻而模糊了,“你在这里,我哪里也不想去了。” ………… 第二天,解决了一桩心事、加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没合眼的明台小少爷顺利地倒好了时差,开始他欢脱的北京夏日之旅。但明诚的时差,却是足足花了一个礼拜才勉强倒过来的。 咳咳,这都是后话,后话。 TBC 章节名偷了冯至一句诗,改了一个字~ 【楼诚】As You Like It Ch. 04 全 大家应该已经发现了……这就是个美食+旅游文…… 起来时明诚发现房间里又只剩他一个人了。明楼一早送明镜去西边,然后自己也办事去了。十点上下发了条短信,说今晚姐姐回上海,高铁走,到时候他们一起送她。 另一条短信则来自明台:“阿诚哥我去故宫啦!你醒来也来啊,给我电话XD” 明诚下床走不了两步,又坐回去了,片刻后恨恨捶了捶床,决定今晚无论如何要把明楼赶走。 那天明台一直没等到明诚的电话,但是他后来根本就把这事忘了。 忘了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故宫太大了!他根本顾不过来。眼睛不够用,腿脚也不够用,到底怎么才能在一天内每个角落都逛到的啊!至此明台终于理解了他大学同学中国旅游回来的哭诉——“我从颐和园出来,指着地图问人家故宫怎么走过去,你们中国人看我都和看神经病似的,我才注意到地图比例尺啊!太欺骗人了!还有从那个王府井到西单,这叫两站地???这不科学!” 第二,哎呀,那个妹妹又遇见了!为什么这么巧啊!那必定是缘分。缘分! 明台喜滋滋地凑过去,对着穿着绿地白印花裙子、打着一把粉白色小伞的于曼丽打招呼:“于曼丽!” 于曼丽回头。不仅她回头,还有一排人齐刷刷地也回头。明台看看这群人的长相和妆容,一秒得出结论,日本人。 他扬起一个特别标准的笑,用日语打声招呼,还是名古屋口音。然后拿胳膊肘蹭蹭于曼丽,非常自来熟地说:“曼丽,原来你还兼职作导游啊!那正好,日语我行的,让我蹭下你的团呗?” 于曼丽送给他一对大大的、十分标准的,卫生球。 她这次来故宫其实是公事:王天风研究室最近负责一个中日韩三边关系的国际会议,会前日方代表表示想自费参观一下故宫,王天风就让单位上的外事局联系了个导游,再派也能说点日语于曼丽鞍前马后跑个腿,帮日本人拍拍照啊拢拢人,算是有个照应。 于曼丽自然懒得和明台解释这么多,又看在明楼的面子上,勉强说:“我不是导游。你想听就听。” 于是明台毫不客气地从头蹭到尾,并在参观中充分发挥了好学善问的主观能动性,平均每三分钟一个问题—— “曼丽,这个龙为什么长这样啊?” “曼丽,屋檐上那一溜是什么?” “曼丽,那个字怎么念?” “曼丽,这地方之前谁住啊?” “曼丽,这井口这么窄,怎么打水?” “曼丽,这么大的缸,人躲进去发现不了吧?” “曼丽,北京还有什么地方好玩啊?你给我推荐一下吧?” “曼丽……你微信号多少……?” 他问三句,于曼丽也未必答一句,但明台性子好,对此根本不在意,姑娘的冷淡也不能丝毫打击他提问的热情。问到后来,看在佛面上忍了一路的于曼丽终于忍无可忍,扭头问:“你真的是明老师的弟弟?” 明台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不像?” 于曼丽想想明楼,再看看眼前人:“一点也不像。” 明台又笑:“那就对了!像我大哥多吓人啊。好凶的。” 他学着明楼的神态看了一眼曼丽,复又嘻嘻哈哈起来:“那天你进他办公室都在发抖。” 于曼丽立刻反驳:“才没有。” “昨天在饭店里呢?都不敢坐下。” 于曼丽柳眉倒竖:“胡说八道!” 明台耸肩笑笑:“我既然不像大哥,你别怕我嘛。我又不会凶你。” “你是不会凶我,你……”于曼丽猛地顿住,不太自然地别开脸。 明台的脸皮其实也没太厚,见她这样,一转念也想起来了,面红耳赤地再碰碰她的胳膊:“我再道个歉?你真的别生气了……” “别提了!”于曼丽一跺脚,粉面微红,格外娇俏,“还有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牛皮糖似的。我又不认识你。你再这样,我去找明老师了!” 其实明台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一看见于曼丽,就满心欢喜得不得了,心里开花那种,只想看她对自己笑。他摸摸后脑勺,说:“那个,我和你说,你别告诉别人哈,我们家我大哥管不了我,因为我大哥治我,我大姐治我大哥,我治我大姐……” 于曼丽满脸无奈地看着他,心里想,我不想知道这个好吗? 可这时明台又说:“还有曼丽,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回事。我看见你就开心,总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的……要是你见到我也开心就好了。” 于曼丽那漂亮的、鹿一样的眼睛微微瞪大了。面前的年轻人看起来这么诚恳,似乎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呢。 这下于曼丽也没了脾气,声音轻软下来:“……别胡说。” “那你把微信号给我吧!”明台双眼发亮,看来并没有放弃治疗。 “……” 于曼丽这时惊觉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被大部队落下了,远远地只能看见导游旗上的小手帕了。 这毕竟是外事,疏忽不得。于曼丽不知道自己怕不怕明楼,但她很确定的是,她非常怕王天风,可一点都不想办不好王老师交代的工作。于是再顾不得和明台瞎扯,果断地一合伞,抓住裙摆,拔腿就跑。 她这毫无预兆的一跑让明台都懵了,没多想也跟着跑,于是乎游人们有幸目睹了这样一个场面:一对特别好看的青年男女,沿着西六宫那长长的、一眼不容易望到尽头的两列红墙,向着神武门的方向一路狂奔。下午三点的太阳照在他们淌汗的脸上,两个人的脸都像闪着金光。 “曼丽你跑什么啊……!” “曼丽你还跑得挺快啊!” “曼丽……!” 路人依稀能听到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就有好事者不免想:哎,这后生遇上这么个大脾气的姑娘,将来可有好果子吃了。 ………… 明台垂头丧气地蹲在煤山顶上,眼前壮阔的故宫鸟瞰景象并没有让他心情更好点。 你问为啥? 还是没要到妹子的微信呗。 明台同学享受着迎面吹来的凉爽的风,连拍个全景图扔非死不可和Instagram的心都没了——反正也被墙了,哼!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大哥来的消息:你故宫逛完没?逛完了往前门走。我定了餐厅,给姐姐送行。阿诚已经在过去的路上了,你也别耽搁。 明台看了眼一点也不眼熟的地址,迅速回复:怎么去啊? ——你在哪里? ——景山。 ——公交。 过了一会儿另一条消息追过来:千万别打车。 ——几路车啊? ——你手断了吗?自己查! 明台撇嘴,转而找明诚求助:阿诚哥阿诚哥,大哥说要去什么前门23号院,要我不准打车。我在景山公园。怎么过去啊? 他一边发信息一边下山,还没到山脚,回复已经来了,三条线路备选。明台果断选了条不要转车的。 事后明台才知道,在下午四点坐巴士从神武门往前门那基本是自作孽不可活,等明台终于下车时,明楼已经打了N个电话骂他了。明台有点委屈,最后一次的时候忍不住辩解说,“阿诚哥给我查的线啊。” 结果更是被骂得狗血淋头:“我看你真的是手断了。连查个公交线都要问别人!” “阿诚哥不是别人……”明台负隅顽抗。 “还敢狡辩。快想办法滚过来。你不来大姐不肯动筷子,误了车唯你是问。” 明台是跑到餐厅的。服务生可能没看过跑步来餐厅的客人,愣了一下,竟然就这么放他进去了。明镜见他一身大汗的样子,心疼得要死,抽过餐巾给明台擦汗,同时责备明楼:“你说你干嘛吓唬他。看这一身大汗,累死了吧?” 明台委实不客气,抓起明镜面前的冰水咕噜咕噜一口喝尽,这才想起来擦汗:“我去!这交通是要了人的命!这才几点啊?堵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长安街……那么宽!居然还堵?” 明楼打断他的抱怨:“行了少说两句吧,快点吃饭。别耽误大姐的车。” 明台转头对明镜说:“那不行就再住一个晚上啊。” 明镜诸事缠身,说是来北京办事顺便看看弟弟们,其实看弟弟们才是真,两天下来,早有一堆的事在上海的办公桌上摊着等她了。听明台这么说,明镜只是笑:“那也不见你在北京少玩几天,早早回家陪我。” 明台答:“我保证一天都不多耽搁。大姐你等我,这次北京玩完我回上海就哪里都不去了,都陪着你。” 明镜含笑听着,给他挟菜:“好了,快吃饭吧。” 但这顿饭他们还是吃得匆忙,菜没上齐明镜就不得不动身了。从餐馆出来时明镜发现院子里有表店,还是过去看了一眼,她看着三个弟弟,觉得他们的人生都翻了新篇章,她这个做姐姐的却没想到表示一下,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没想到三个人都说不要。明楼说:“我现在这单位,戴这么块表去,别人还以为我贪污研究经费了呢。给小东西吧。他喜欢这个。” 明台却是在盯着女表出神,等他意识到自己满脑子想的是这块表要是戴在于曼丽的手腕上那该多好看啊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忙对明镜说:“姐,我看你最该给你自己买一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这话听得明镜特别舒心得意,又去问明诚:“阿诚考了博士,最应该奖励的就是你了。你现在这块表说来还是你大哥的,他小气,大姐送你一块新的。” 明诚微笑:“这块我戴惯了,不用换。我附议小东西,姐姐你快点挑一款,让大哥送你。” 这边话音刚落呢,明楼已经请销售把今年的女表新款取出来,五分钟不到的工夫,卡都刷完了。 明镜嗔怪他“冤大头”,明楼只笑,挽住她的胳膊:“时间来不及,不然还能请他们来个礼品包装。” 明镜笑眯眯地当着弟弟的面把表换了,又不忘对明楼叮嘱:“以后你送心仪的女孩子礼物,一定不能这样,三五分钟就去刷卡。要做出慎重再慎重的样子,最好是难以抉择,思虑再三。这样才能让她开心,觉得她在你心里地位不一般。东西不在价格,在心意。” 明楼若无其事地往明诚那边掠一眼,含笑回答:“大姐说的是。” 有了挑表这个插曲,去火车站的时间就更紧了。好在去南站的路上车况很顺利,到车站后明台跑去给姐姐拿票,明诚拎箱子,明楼想想,从后备箱里取了两瓶水塞进箱子里:“姐,那你到了给我们来个电话。” “有司机接的。行了,我最不喜欢人家送行了。都回去吧。”明镜从明台手里取过票,一一拥抱了弟弟们,过了闸口回过头,笑着挥挥手,示意他们先走。 可他们都不走,目送他们的姐姐的身影消失在人海深处。 好运气全用在了送明镜去车站,等再回程,堵车堵得那叫一个销魂。明台逛了一天,晚饭又吃得仓促,硬生生地被堵饿了,在后排唉声叹气个没完。 明楼和明诚对视一眼,还是老大开口:“没吃饱啊?” “饿昏了。” “想吃点什么?”说实话明楼也有点没吃饱,估计明诚也是,“可以再吃一顿。“ “随便什么都好。”明台有气无力地翻旅行指南,“啊,想吃烤鸭!涮羊肉!一切的动物蛋白!” 明楼想想:“行,那就涮羊肉吧,附近有家还可以的。到时候不准喊热啊。” “大哥我爱死你了!” 大夏天吃涮羊肉别有一种销魂,这次明台很好地让哥哥们见识了一下自己的战斗力,二两一盘的手切硬是来了三盘,还不算百叶和其他部位。吃到后来明楼都有点看不下去:“我这几天是饿着你了吗?至于这么狼吞虎咽吗?” 明台顾不上说话,又捞了满满一碗,才百忙之中回了哥哥一句:“太好吃了!为了涮羊肉,我觉得我是可以长留在北京的。” 明楼指他:“你就这点出息。” 明台再次重申了他的观点:“有出息的人不吃饭吗?” 明诚笑着捞出涮得刚刚好的百叶,挟到明台的碟子里。 这一顿出来三个人都是红光满面,明台喝了点二锅头,又饱又醉,根本不想动弹。两个哥哥也没吵他,非常安静地把车开回宾馆。 到宾馆后,明台跌跌撞撞进院子去了,估计是下一秒就直接扑床。明诚见明楼没有下车的意思,很轻地挑了挑眉头:“嗯?” “我今晚得回去赶个报告。明天要用。”明楼说。 明诚点头:“那好。晚安……” 他的手被牵住了。 又很快被放开。 明楼的笑容隐在夜色里:“晚安。” 车子开远后明诚摊开手心,一枚钥匙静静躺在那里。 像一颗闪闪发亮的星星。 四 夏夜从你的唇边吻来的 完 大家晚安^^ 【楼诚】As You Like It Ch. 05 五 老房子爱情故事 北方的夏天天亮得早。天刚刚亮,明台的内线电话就追来了:“阿诚哥啊,我要去爬长城。你去吗?” “不去。” “……是不是好汉啊?” “不是不要紧。” “那阿诚哥……我自己去了?自己去了哦。自己开车去了哦。我不去八达岭啊……慕田峪也不去吗?” “不去。” “那你干嘛?闲着也是闲着啊。” 明诚翻了个身:“睡觉。” “不是吧!你又不是大哥,干嘛学他的老干部作派啊?” 明诚心想这幸好老大不在边上,不然小东西这长城搞不好没法去了。 慕田峪离市区远,明台晚上又约了别人,想着早去早回,所以见明诚没什么兴致就不再强求,轻快地祝他好梦,自己一个人做好汉去了。 他是走得潇洒,明诚的觉彻底被搅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摸出手机一看,昨天给钥匙的那个谁已经把通关密码体贴地附上了。 明诚笑了,没回短信,又躺了一会儿,不紧不慢起身,吃过早饭才出门。 首都早高峰地面交通的一大特色是从西往东艰难,从东往西稍易,从南往北要命,从北往南也要命。明台把车开走了,于是上了出租后明诚指点师傅沿着平安大街开,到了展览路往南,插进三里河东路离明楼租的房子就很近了。 这师傅是北京人,听完明诚的道路建议后随口一问:“您对北京挺熟的哪?” 明诚答:“习惯出门先看地图。” 平安大街上灯多,但他运气好,一路都是绿的,在展览路上稍微有点堵,但从酒店到目的地,耗时二十分钟多一点儿,已经算是早高峰末梢的都市奇闻了。 下车后明诚看见路边的水果店有西瓜卖,挑了个大的,心里想希望明楼的冰箱是空的。他可是太久没吃冰西瓜了。英国的西瓜简直有棉絮的质感。 明楼的房子租在部委的宿舍集中区域,闹中取静的好地段,美中不足就是房子大多太老太旧。明诚按地址走到楼前时简直吓了一跳:看风格还是当年中苏蜜月期时候建的老宿舍楼,方方正正的苏式建筑,背阴面的墙上爬满了爬山虎。 单元楼的防盗门不灵光了,明诚这才明白为什么明楼只给了他一把钥匙。楼梯间很宽,台阶不高,有幽幽的凉意,一直爬到顶楼,都没有一丁点儿的汗意。 到了门前他下意识地想敲门,片刻后无声地笑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门开了。 明诚有点坏心眼地轻轻合上门,可刚迈出一步,明楼的声音从北面房间里就传来了:“老房子一开门有风。我听见了。” 明诚放下西瓜,找明楼去。 这真的是老房子了,厅堂很小,采光也一般,却是南北通透的格局。房子现在的主人也没什么招待客人的打算,北方一间用作书房,南边不临街的则是卧室。明诚不经意地望了一眼,从窗口从看见高远的蓝天,还有一棵大槐树的树冠。 “一个人在家也不反锁好门?”明诚站在门边,并不急着进去。 明楼的书房像个蜘蛛巢城,三面巨大的电脑屏幕,书桌一角还搁着一个笔记本。房间里烟味很重,空调开得很低,明诚的声音响起一会儿后,明楼才停下敲键盘的手,扭头对他笑说:“平时没别人来。” “我不是来了吗?没安全意识。” 明楼挑眉对他笑笑,没有答他。他指指堆满了字纸的竹木沙发,说:“你坐吧。我报告还有个尾巴。冰箱里有喝的,随便拿。” “你忙你的。”明诚也不知道沙发上的纸是什么,没去动它们,找了个空地靠墙坐下来,从堆得满地板的书海里随手一捞,是一本亨廷顿。 这真是巧了。明诚笑起来,埋头读起他的教科书来。 这样的时光按说是很熟悉的,偏偏又久违了。也许是因为烟气,以及无处不在的“土耳其浴室”的香味,明诚发觉今天可能并不是个读书天。 他扭头去看不远处的明楼。今天的明楼穿着一条条纹睡裤,赤着脚踏在有岁月痕迹的浅色木地板上,背心也是浅色的,他没来得及刮胡子,鬓边到下巴蔓延开森森的青意…… 明诚听见自己的心跳了一下。 他甩开书,不再呆在书房了。 明诚没进卧室,去看了看很小的厅堂和厨房,很快发现这房子的前主人,或者说真正的主人多半有海外的经历(后来他从明楼那里确认了自己的观察:房主的父母是前外交官,她自己也多年在外生活),而且有人定期来打扫,但书房没人进去——看那堆得歪歪斜斜的书山就知道了。 他就像一只刚进入新疆界的猫那样有点挑剔地仔细巡视一圈明楼的厨房——这是他知道一个人过得到底怎么样的法子。灶台干净得吓人,所有的调料几乎都没动过,橱柜上只有两只盘子,剩下全是各种大小的酒杯,再就是连排的威士忌,几乎都开过了。如果懂行的人有机会看一眼明楼的收藏,肯定要说“明老师,您这是把工资都拿来买酒了吧”。 这时明诚的手无意蹭到餐桌面,结果一手都是灰。他看不下去了。 听见水声响起来时明楼一开始没注意,等做完事找不到明诚后,才想起来不对,赶出去一看,就笑了:“你这是干嘛啊?我是要你来做佣人的吗?” 明诚暂停擦桌子和柜子的动作:“全是灰。你家的钟点工要换了。” “厨房我一般不用。书房我都是自己收拾。” “所以乱得和进了贼似的。” 明楼就笑,踱到柜子前头给自己倒了杯酒,又问明诚要不要。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还是倒了两杯,这时明诚的声音传过来:“我不要冰。” “水呢?” “两三滴吧。” 明楼把酒杯递过去,顺势从身后把人也抱住了:“不是叫你来做工的。” 明诚被他牢牢抱着,片刻后板着面孔反问他:“那是来做什么的?” “做客的。”他侧过头,亲一亲明诚的耳朵。家里空调太低了,耳廓冰凉的。 “这怎么做客?你去书房待一会儿。我很快就好了,明老师,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明楼的手顺着他的胳膊慢慢地往下滑,和明诚的手指交缠在一起,皮肤熨帖在一起,须臾不可分离。他慢条斯理地与明诚商量:“那我帮帮你。两个人收拾,很快就好了。” 他贴得太近,胡茬蹭得明诚的脸发痒——痒得又不止是脸。明诚躲不开,呼吸都低下去,好一会儿终于能开口:“……放手。等我收拾完。” 明楼在他耳边低低地笑:“叫错了。得罚。” 周遭的空气在迅速升温。哪怕明诚对即将发生的事心知肚明,这时也还是想负隅顽抗一下。他躲得开毫无规律的亲吻,却躲不开贴上来的身体和交缠着的手指,蓦地生出一点玩闹的心思:“明教授?明主任?明大少……” “三次机会用光了。”明楼用一点也不遗憾的语气打断了他,然后,把怀中人扳过来,倾身重重吻了上去。 威士忌的香气被两个人共享了。 TBC 【楼诚】As You Like It Ch. 05 - 2 Warning:性爱描写。 跌跌撞撞往卧室去的时候,明诚起先还想了一下幸好这房子不大,要是在上海的家里,这上楼下楼的工夫都能要了命。又去想这几天实在是有点过了份……但,管他呢。 很快他连想这个的余裕都没了。 明诚手忙脚乱地脱明楼的衣服,背心容易脱,睡裤也不难,倒是自己脱Tee的时候被空气中扬起的细小灰尘呛了呛,打了个好大的喷嚏,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眼角有因为喷嚏而起的水光,下意识地刚想去揉,手就被拉住了。 “阿诚啊……”明楼喊他的名字,细细的吻印在了他的眼睫。 吻从眼角落到眉梢,很轻地划过嘴角,胡茬蹭得明诚轻轻笑起来,同明楼吻在一起,明楼却躲开了,咬他的喉结和锁骨,听他的喘息声随着一个又一个辗转而漫长的吻变得沉重起来。 接近中午,阳光亮得发白,起先明诚被这光线照得有点不好意思,但随着姿势不知不觉中变成他居高临下,他微微眯起眼,冲着明楼说:“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什么?” 明楼的手贴着他汗涔涔的后背,如胶似漆。 “我不是来做客的。”明诚俯身,撒娇一般地亲他,鼻息喷在明楼的颈边,“我得做主。” 明楼笑了,眉头扬起来,连带着眼角也微微上扬,落在明诚眼里,和他往日那不怒自威的神色大相径庭,简直有些妩媚的意味了。他看得入迷起来,手指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明楼的皮肤,而这时明楼的手毫无预兆地划过他的腰背——明楼太知道他的弱点了,明诚的腰几乎是立刻就塌了下来。 他低声问明诚,声音含着一丁点儿笑意,双眼里藏着更多:“嗯?你来?” 明诚不服气地微微蹙眉:“我不行吗?” 明楼看着他的青年:结实的腰身,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皮肤,在自己的手掌底下,如同被精心熨烫过的缎子。他还是瘦了点,可手臂的线条那么好看,明楼撑起自己,舌尖滑过明诚的胸口:“我说过你不行吗?” 明诚哆嗦了起来,想把他推回床铺的深处去,可明楼的牙齿正衔着他的乳 尖,带来一点久违的疼痛,和无边无尽的刺激与欢愉。 明诚的脊线是最好的琴弦,腰窝里藏着无数的秘密,明楼放任自己的吻流连期间,太亮了,也太暖了,朗朗天日下,什么都是蓬勃的。光线,精力,当然还有情 欲。 明楼像一个吝啬的暴君那样寸土不让地检视自己的疆域,镇压下任何一点可能的反抗,又把对方加诸给他的欢愉变本加厉地还回去。明诚的每一寸皮肤上很快布满了汗,腰腹间湿滑得几乎握不住,可这还不是最湿的地方。 这实在是过于甘美的诱惑。明楼不得不定定神,才能握牢明诚的腰肢,急切埋进已经熟悉起来的身体里去。 属于他的琴弦瞬间绷紧了,发出极其美妙的颤声。 他听见身下的人低低地喘息,手指收紧又分开,便分出手来,和明诚握在一起。手握得紧,下身的挞伐也没有变轻,无尽的沉重喘息声胶合在一起,再没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愉悦而沉迷的了。 这么好的青年,只喜欢自己,全然都是他的。 明楼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是还有人会有他此刻的幸福感,但同时他相信,必然是没有的。 再没有人会这样叫自己的名字。 明楼。 他沉沉答应着,耳朵不再灵光,视线也被密密的汗意织住了,却又从明诚的身体里退出来,然后,下一刻,在对方水光粼粼的双眼的注视下把人扶坐上自己的腰腹,手指交缠地握住自己的东西,再次与明诚合为一体。明诚热切地缠住他,简直是谄媚地为他打开身体,一点一点地吃下他,呼吸是那么费力,又是那么用劲,裸露出来的喉头急剧地颤抖着,是臣服,更是无声的呐喊。 而他想说的是什么,明楼全都听见了。 ………… 明楼从没觉得自己的床是这么小。 而这种连手指都抬不起来的乏力感,实在是太久违了。 最要命的是,他眼前一阵接一阵地发黑。 明楼有些迟钝地回忆了一番,哦,他好像是没吃早饭。 体力透支的人体温低于常人,所以明诚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状,一边恋恋不舍地亲他的肩头,一边问:“怎么了?” 明楼觉得扫脸透了,但在明诚面前似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翻了个身,按着额角低声说:“我想来杯咖啡。” 明诚顿时警觉起来:“你早饭吃了什么?” “……” “……” 叹了口气,明诚亲了亲满脸不高兴的明家大少爷那被汗水浸湿的额头,以及微微泛着湿意的头发:“冰箱里有什么?” “可能还有半打鸡蛋。”明楼说,有补充,“不知道放了多久了。” “咖啡壶呢?” “右边的柜子里。咖啡粉在抽屉里。” “你等我一下。” 他翻身下床,这才发现衣服都完了蛋,四下一望,把挂在一边的明楼的衬衣扯过来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给他煮咖啡去。明楼的衬衣穿在他身上,有些阔,脊背的线条随着脚步若隐若现,明楼前一刻还觉得手指都抬不起来,下一刻又忍不住伸出手勾了一勾明诚的腿。 那结实的线条瞬间微微颤抖了起来。明诚有些凶地回头瞪他一眼:“真想饿死自己啊?” 明楼笑了,真心实意地说:“这么饿死也不错。应该是饿死这个门类里最好的死法了。” 明诚觉得真没法和这种人交流下去了,再懒得理他,红着脸煮咖啡去了。 咖啡香很快在房间里弥漫来。 TBC 【楼诚】As You Like It Ch. 05 全 Warning: 性爱描写。诚楼Hint。 十五分钟后,明诚带回来六个白煮蛋和两杯热咖啡。明楼吃掉两个后觉得实在太淡了,明诚又给他找了酱油来——家里没碗,他只好拿了一个明楼的酒杯。明楼蘸着酱油再吃了两个白煮蛋,总算觉得视线恢复了正常,见明诚站在一边看着,就把碟子推过去:“你吃吗?” 明诚就把剩下两个鸡蛋吃完了。吃完后说:“我不饿。但是你不能这么摄入胆固醇。” “他们说人体的胆固醇水平和基因有关,和饮食关系不大。” 明楼说完就去摸咖啡,明诚却眼疾手快地先移开了。 “阿诚!” 他喊他的名字,可明诚不为所动:“我煮给自己喝的。” “这不是两杯吗?分一杯给我。” “没道理。两次也没见你分一次给我啊。” 明楼一怔,猛地迸发出笑声来。他这一笑,明诚本来没什么的,硬生生地又红了脸。于是他分外气恼地望了一眼明楼,当着他的面把两杯咖啡全喝了。 喝到第二杯速度有点放慢,明老师吃了东西缓过神来,直接从他手里夺过咖啡杯,也不喝,只是从容地要了一个吻,便把杯子还给明诚:“好好,都是你的,急什么。但给我闻个味道总是允许的吧?” “言不由衷。” 明楼态度特别好地贴过去:“你要什么都给你。” 这薄薄一层衣衫,哪里隔得住荡漾的春心。明诚瞥一眼明楼的身体,刚过去的回忆如影随形,并不曾稍加远去。明诚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明楼的喉头,感觉到手指下奇妙的颤抖后,微微笑了:“只要是你的,我都要。” “那我申请先洗个澡。”他附耳对明诚低声说,“不然汗太多了,什么都抓不牢。” 说完也不等明诚醒过神来,径自进浴室去了。 这老房子的另一个罕见之处是虽然客厅不大,但是洗手间并不小,居然还给塞进去一个浴缸,窗口对着的风景还很不错。明楼给浴缸放了水,却不急着洗澡,而是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剃起胡须来。 明楼不算毛发旺盛的男人,但是鬓边和颔下常有青痕,稍不打理,“五点青”就藏不住了。他的头发也硬。明镜在他小时候曾经笑话过他,说头发硬的男人十之八九惧内,恐怕将来成家了日子不好过。明楼长大后发现,这话可能永远不成真了。 剃到一半剃须刀忽然停止了工作,明楼这才意识到,明诚他们回来前自己忙得要死,回来后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忙得要死,连充电这件事都顾不上了,他只好转而去找非电动的刀片,刚要动手,不知何时起也不知怀着怎样心思跟进浴室里的明诚出了声:“大哥,说话算话吗?”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点干燥的诱惑意味,明楼的手轻轻一颤,转身看向身后的明诚——他还穿着自己的衬衣。浴室还是有点小,他们只有一步之遥。 明楼笑着问:“我什么时候话说不算了?” 他的手被明诚轻轻握住。青年人执着地望进他的眼睛里,有点羞涩而别扭地说:“那我想要你这一块皮肤。”他伸手,探向明楼的颈项间。 明楼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他轻轻笑起来,手腕一转,把剃刀柄交到明诚手里,把自己的整个喉头暴露给他:“都是你的。” 明诚脱掉半湿的衬衣,走进放了小半缸凉水的浴缸。他一只手拿着剃须刀,另一只手则牵着明楼。两个大男人用这么个浴缸实在委屈,但他们更亲密的时候也有过,明楼把头仰在明诚一边肩头,在汩汩的水流声中低低一笑:“酒店的浴缸比这也舒服太多了吧。心思动得太晚了。” “不好。酒店的浴缸不干净。”片刻后,明诚有点孩子气地回答。接着,他的手缓缓按住了明楼的喉头。 把整个颈子暴露在别人掌握的刀片下的感觉很新鲜。明楼从来没这么做过,他本来以为身体会有些自卫性质的紧张,可没想到的是,因为明诚的动作过于小心翼翼­——简直像拭擦什么名贵瓷器似的,手势又是那么轻柔,他居然就着靠在对方怀里的姿势,短暂地睡着了。 再醒来还是因为明诚拿花洒给他冲脸。明楼有个小小的怪癖:他不太喜欢把头发打湿,特别怕耳朵进水,所以一感到有水触上鬓角,他立刻睁开了眼,而且小小地挣扎了一下。 这一挣扎,就坏事了。 两个人肌肤相贴,本来就瞒不过去什么。明楼一直知道明诚是在半勃 起的状态的。但他之前并没有戳破:大概是因为青年并没有表达出太强的情 欲和攻击性,而另一方面,这样肢体相缠的拥抱,确实很舒服,只教人恨不得天荒地老地厮守过去。 可随着他一动,情况完全不一样了。 明诚咬了咬下嘴唇,眼睛的颜色深了起来,明楼被他箍得很紧,愈是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体的任何细微的变化。明楼本来想和他开句玩笑,说“你总得扔掉刀再来抱我吧”,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明诚忽然推开明楼,从浴缸里起身了。 他一跨出浴缸,水位立刻就下去了,明楼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凉意。青年人先是小心地把剃须刀放远了,再拿过花洒,对明楼说:“我给你洗头吧。” 说完明诚有点不好意思地想蹲下来,但明楼制止了他,不仅制止,还给了他一点儿奖励——他亲了亲明诚的小腹,又索性伏在浴缸上,把他吃下去了。 “……还想要我吗?” 明楼含糊地发问。 明诚的身体非常诚实地回应了他。 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差不多到了极限,明楼才有点坏心眼地撤开了,他抹一把脸上的水渍,正要再逗明诚一逗,前一秒还温顺如鹿的青年猛地伸出手,几乎是把他从浴缸里提了起来,又和他一起沉到水里,沾了水的皮肤滑溜溜的,分外热切地交缠在一起。明楼听见了明诚的答复,有点咬牙切齿的,急切,又火热,然而坚定异常:“嗯……什么都要。哪里都要。” 阳光从小小的窗口爬进来,根本找不到落脚歇息的地方。全被打散了。 这个下午,从浴室到卧室的地板,可全遭殃了。 他们最后是在书房勉强找出块空地来休息。一条干净的床单,一条毯子,两个枕头,本来明楼还打算这下总算问问明诚这一年来的英国生活,就是还没说上几句,也根本不知道是谁先停下的,他们都睡过去了。 下午的太阳特别好,空气中到处漂浮着细碎的金尘,无声地欢唱舞蹈。仿佛有看不见的金光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他们睡得十分安稳,一无觉察。 直到两个人的手机被依次拨通。 两个哥哥一直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明台出了车祸。 人没事,就是大周末的晚高峰点上,把东直门桥给堵住了。 东直门桥。 堵住了。 住了。 了。 五 老房子爱情故事 完 【楼诚】As You Like It Ch. 06 六 天气暄和 明楼和明诚赶到东直门时,车海已经变成了涓涓的车流,虽然看起来还是惨不忍睹,但至少不是停车场了。尽管如此,时不时响起的不耐烦的喇叭声,还是让后到的两个人深刻地体会了一下明台小少爷在过去的一个多小时里经历了什么。 明楼看见自己的奥迪和另一辆现代已经挪到了路边。车牌号码很熟悉,果然车门打开后也是张熟悉的面孔。 郭骑云满脸无奈地下车打招呼:“明老师。” “你们王老师呢?” 郭骑云有点尴尬地看看蔫了的明台——他完全可以理解明台的没精打采,估计他之前的小半辈子挨的骂都没这一个小时里多——然后摸摸鼻子:“王老师有别的事,等不了。让我替他处理。” 明楼点点头:“谁的责任?” 郭骑云瞥了一眼明台,没吭声。 明诚跑去安抚小弟:“人没事就行。这事别和大姐说。” 明台醒过神来:“那你千万别和大姐说!”说完又委委屈屈地看向老大。 明楼没理会明台,点了根烟,对郭骑云说:“行了,既然已经挪过车子了,那定损也定过了,交警肯定也来了,我们等处理。车子我开走了。大周末的,占着道人家要骂娘的。” 他看了一眼自己车身上的痕迹,又看了看王天风车上的,没有预兆地展开一个笑,说:“和你们王老师说。他该换车了。不然就算是别人全责,反弄得他像碰瓷的,不好。” 郭骑云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句:“明老师再见。” 明台见大哥迈动了脚步,一个激灵,正要往驾驶座上钻,只听明楼一声低喝:“滚到后排去。阿诚你来开。” 车子开动后明楼一开始是没说话的,但明台憋不住啊,特别委屈地拉拉大哥的衣袖,被闪开后不死心地又拉了几下:“大哥,我错了……但我觉得那车故意来找事!你看看,东直门的车那么多那么多,还有那么多横穿马路的,我汗都出来了,真的开得特别特别小心,谁知道忽然冲出来个车,就这么强行并道了。还开得快,我没刹住……这才追尾的。大哥那人是你同事对吧,你下次好好说说他,这么开车太危险了!车又不好,还这么开车,车坏了就算了,人受伤了不好。” 明楼半晌后哼了一声,脸色略有点缓和:“下次碰到这种事第一时间找交警,他强行并道,就算是并道成功你追尾了,也是责任对半。” 这时明诚插了一句:“这个车流还有本事并道,水平不错嘛……呃,我是说,以后碰到这种人,你就让他撞你。车撞坏了修,修不好买。不能纵容这种行为。” 明台其实道理都懂,但是问题是——他哪儿见识过周末晚高峰的东直门啊! 明楼见他垂头丧气的,和往常那撒欢的野狗般的活蹦乱跳、意气风发大不一样,就缓了缓口气,说:“这个人是疯的。我觉得他有抑郁症。离他远点。” “那怎么不去看病啊?” 明楼这一天心情特别愉快,小弟撞了车不曾稍加减去他的愉快,王天风三个字的出现也不能。但他也不愿意多纠结这个名字,转了话题:“玩得怎么样?” 不挨训了,明台自然求之不得。拼命点头:“好玩!就是风大,感觉脸都要被吹皱了!” 他特意把脸凑到明楼面前,明楼看了一眼说:“行了。黑灯瞎火……”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明楼的手机是不用通讯录的——记忆力太好,熟悉的电话靠脑子足矣。但这次这个电话他虽然记得,又不想记得,更不想接,撂在边上,不管他。 明台有点好奇,但不敢问。他想了想,另有一件心事有求于大哥:“那个……大哥……你们单位那个于……” 可电话响个不停。 这连绵不绝的铃声执拗得和号码的主人有一拼。明楼的眉心紧了紧,还是把通话键按下了。王天风在那头似笑非笑地说:“明主任。忙什么呢?” “忙教训弟弟。有话快说。” 谁知他根本不提车的事,仿佛自己根本没在那辆车上。但接下来他的话也古怪得很,乍一听,没任何头绪:“我要恭喜你啊,明主任。” “别装神弄鬼。”明楼的心反而一沉,“有什么话直说。” 可惜王天风并没有把话直说的意图:“就是恭喜你一下。好了,周末愉快。” 这电话简直莫名其妙。明楼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又去翻了翻今天的新闻头条,并没发现什么端倪。 他抬头,在后视镜里看见明诚略带疑问的目光,也只能摇摇头。 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的源头,一直到了当天晚上,两个人坐在明楼的书房里喝酒时,才得到了解答。 那天晚上后来他们就近带明台吃了个饭。三个人都很饿,足足吃掉一张六人桌面的菜,吃到后来服务员看他们的眼神都发怵:这明明看起来都是场面人,怎么一顿饭吃下来没人说话,还这么个吃法? 吃完后回酒店,明楼知道明台晚上是有活动的,收了他的钥匙,并告诫他接下来在北京不准再开车。明台表示再也不开了绝对不开宁可雇个短期司机也不开,说着说着发现先一步回房的明诚拎着箱子又出来了,他大惊:“阿诚哥你要去哪里啊?” “我去大哥家住。省一间房间的钱。” 小少爷惊恐地看着自家大哥:“大哥……!不是吧,我们家已经到了要节约一个房间的钱的地步吗?阿诚哥,你也不用这么给大哥节约钱吧?” 明楼拍他的脑袋:“满嘴跑马。” 明台想想,复又有点惊慌不安地请示:“我也要退房吗?” “随你。” “大哥你现在的住处多大啊?” “两间房。” “才两间。”明台震惊了,“那我睡哪里?” “宾馆。” “所以……我可以不退?” “看你这样子,你想退?” “阿诚哥也不要退嘛。两个人作伴多好。”明台眼巴巴地去看明诚。 “我明天要去开会。阿诚正好没事,跟我去旁听。”明楼说。 “……周六还开会?谢谢大哥,坚定了我以后绝对不搞学术的决心。” 明楼横了他一眼,从明诚手里结过一个箱子:“我知道你要去疯。现在管你的人都不在了,你好自为之。不该碰的东西不准碰。听到没有!” 最后四个字说得低而严厉,仿佛一条看不见的鞭子,抽得明台一个哆嗦:“不、不会的。都是同学。” 等他们隔了好几个小时后再回到老房子里,这才发现家里根本没法看。于是明诚放下包的第一件事就是面红耳赤地收拾屋子,明楼怎么叫他也没用。明楼叹口气,没办法,只好认命地和他一起收拾。 有句话明楼还是说对了,两个人一起收拾,很快就收拾好了。 收拾完后明诚又进了一趟卧室,再出来手里多了个盒子:“本来觉得你胃不好,不该鼓励你喝酒。但也不多这一瓶了。” 说完见明楼格外意外深长地挑眉,明诚又低声说:“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反正一个月的奖学金,再贵就买不起了。” 明楼接过精心包装的盒子,在明诚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注视下拆了礼物。是一瓶30年陈的麦卡伦,重新装过瓶的。 明楼笑起来:“试着喝一喝就知道了。” “明天不是要开会吗?”明诚有点惊讶地看他一眼。 “可以迟到的学术会才是真的学术会。”明楼如是答。 他们坐进书房——卧室里有床,诱惑太大了,而且明诚坚决要求开一会儿窗——明楼起先是坐在椅子上的,可看着明诚在地板上坐得那么舒服,也陪他坐下来,后来索性躺在明诚的腿上,略一侧身,就能看见明诚的手指轻轻拂过威士忌杯的杯口。 陈年酒醒的慢,味道也在不断地变化,喝到第三杯左右时明诚忽然皱了皱眉头,又笑了,伸出手来抚过明楼的半边脸颊:“……我觉得我自己可能买对了。” 明楼不紧不慢地问他:“怎么说?” “喝起来有点像你。” 明楼拉过明诚的手,就着喝了一口他杯子里的酒,并没有发觉和自己那杯有什么不一样:“哦?酒是什么味道的?” 喝了酒,明诚的眼睛更亮了,额头反而被阴影遮住了。明楼就勾住明诚的后颈,把他从灯光的阴影中解脱出来,然后听他慢而认真地说:“嗯……我想想……很香,像柑橘类水果,还有点咸,像海……” “……让我再试试看。” 明楼抬起脸,吻了他。微凉的手指悄无生息地顺着领口划上明诚的后颈。 明楼的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 他尚无暇顾及。 但文字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听说汪芙蕖进去了?” TBC 【楼诚】As You Like It Ch. 06 全 明楼一开始本来不想管——完全可以理解。但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十分钟路,短信陆陆续续地响,后来电话也打过来了,他抽空瞄一眼,号码是上海的。 明诚离开了他,示意他接电话,一按下通话键,就听见汪曼春略带哭腔的声音急切切地闯进两个人的听力范围内:“师哥……我联系不到我叔叔了。他们说……你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明楼猛然想起王天风早前那个电话。他望向明诚,握住他的手,对汪曼春和颜悦色地说:“曼春,你慢慢说。汪老师事情也多,手机关机也正常。你过段时间联系他看看?前天不是才见过吗?” “几个手机都打了。家里也没人接。办公室也……师哥,你要是听到什么消息,求你告诉我。” “我什么也没听到。”汪曼春是被叔叔带大的,感情不一般,明楼对此也很理解,“你先不要慌。现在你在哪里?” “……我在开车。回家的路上。” “专心开车。不要打电话。” 汪曼春紧绷的声音这时终于松弛了,仔细听,还有一点儿心知肚明、恰到好处的撒娇:“用耳机呢,不妨碍。谢谢师哥……那……” “有了消息会告诉你。挂吧。” “好。师哥晚安。” 挂了这个电话他又去翻短信,果然有几条是问一样的事。这种事一般来说只要起了传闻,十之八九都要成真。以明楼对汪芙蕖此人的了解,这一二的例外,都能划掉了。 他口腔里还有美好的甘香。但明楼不得不放开明诚的手,他本来打算打个电话,很快又改变了主意,对明诚说:“汪曼春来电话。问汪芙蕖的下落。” 明诚点头:“嗯。我都听见了。” 他看不准明楼的神色,静了片刻后,说:“大哥,我也许可以问到人。如果你需要的话。” 明楼一怔,笑着说:“你去问谁?” “之前外派,总是能认识些人的。” “你那几年不是在外头修路吗?”明楼又一次拉住明诚的手,手指一点点地摩挲过对方手上的趼子,玩笑道,“没想到别的路子倒真的给修宽了。” “也不是很熟。你想知道我可以试试看。”明诚被说笑也不生气,有点无奈地看了一眼,多解释了一句。 明楼看着明诚的眼睛,目光温柔又坦诚,他便摇摇头:“不用问了。肯定是真的。不必浪费你的人情。早知道无非是让大姐开心一点。” 说到这里,明楼站起来,也把明诚拉起来:“现在两个选择,我们再喝一轮,然后去睡;暂时喝到这里,然后去睡。” 嗯,其实这两个选择,等于没有选择呀。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明诚一点都不想拆穿他。 在明诚这次北京之旅之前,明楼从不觉得自己这个不坐班的工作有什么好处。旁人羡慕的不用朝九晚五其实意味着没有办公室和家的界限。所谓的不坐班,对他这个没家累的单身汉而言,只是意味随时待命,长久地出差,和没日没夜地工作。 但如果有个异地恋的情人,“不坐班”,那就完全是另一个故事了。 星期六的早上,明楼坐在椅子上喝着咖啡等早饭的时候,特别清晰地感觉到了两个故事迥然不同的画风。 所以都是狗的错。 他们慢悠悠地吃完早饭——明诚晨跑完带回来了新鲜的鸡蛋和油条,然后煮了咖啡,搭配着西瓜一起吃。明楼笑话他这种吃法不东不西,明诚顶着洗澡完后还湿着的头发并不在意地笑笑,一个盘子里三等分摆着西瓜、油条、鸡蛋什么的,颜色还挺好看的。 明楼今天要去的会在魏公村,会议主办方把会址选在了那家见证过中苏蜜月期的老宾馆。他们到时会已经开始了,看着乌泱乌泱的人头,明楼根本没往摆着自己名牌的前排就座,而是和明诚一起直接在后排的角落找了个地方坐下。 这次会议的主题是国际援助,DAC的人来了不少,其他政府和非政府援助机构也派了人来,济济一堂,很是热闹。上午大佬们都在,媒体也在,明楼听了一会儿觉得套话实在太多,就抛下认真做笔记的明诚,隔三岔五溜出去,找抱着同样心思的老朋友聊天叙旧。 没想到到了这里,有人问他汪芙蕖的事。明楼一方面愈发笃定这事必然是真的了,一方面打着太极:“汪主任位高权重,他一动,多少人也跟着动,但我实在是什么也不知道。” “真不知道?要是都进去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吧。早晚都要知道的嘛。” 明楼微微蹙眉:“怎么,我该知道什么内情吗?” 问话人一愣,有些尴尬地笑起来。 明楼的发言在下午的分会场。他前段时间有个对非洲援建的课题,所以这段时间里只要被请去开会,都是讲这个。会场上很多都是老熟人了,明楼讲得也轻松,轻车熟路地说完了。可到了提问环节,不知怎么回事,谈着谈着,扯到中国对非洲国际援助的配额和选择对象的标准了。 问者不知道是否有心,听者却很难错过其中过于微妙的暗示——明楼手上其实还有个对非洲援助额度的项目课题,涉及到国家对某几个国家具体援助金额的计划。 这个项目涉密,明楼自己做完后没和人讨论过,也不去问后续。所以被问到之后,虽然脑子里的弦跳了一跳,他还是以学术的范式回答了提问人。明楼绕过了前一个,只答后一点:“坦白说,经济学的很多争论,都是建立在对‘假设’的争论上。但很多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把自己的假设放在桌面上参与谈论。之所以我认为中国的援助模式更务实,那是因为我认为援助的根本在于经济增长。惟有增长,DAC援助条例下要求的民主环境、更低的贫困率、更高的识字率、更好的社会环境最终会实现。但不管怎么说,经济增长应该是根本,因果颠倒在我看来是无意义的事——当然,正如我刚才说过的,这依然是一个假设的问题。我是经济学家,只能从经济的角度去讨论问题,配额是政治家的问题,我去猜测就是越权了。” 在场的很多经济学家都理解地笑了起来。在象征环节结束的掌声中,明楼飞快地看了一眼提问者的胸牌。 他发完言,就决定溜号。明诚对此有点惊讶,明楼理直气壮地说:“该说的都说了,想见的人也见了,并且友好地交换了意见和观点。我也有过周末的权利吧。” 明诚忍笑:“好好好。明老师想怎么过周末?” “现在时间还可以,去故宫散个步?”明楼看了眼表,征求意见。 “现在?小东西不是逛了一天?” “还有个选择是去颐和园。近一点。”明楼想了想,“可我还是想去故宫。武英殿的展一直都没时间看。他们说这期有蔡襄。你也在北京,可赶了个巧。” 明诚本来想,昨天明明有一整个白天啊,想着想着,自己又不好意思起来,只好说:“那就去吧。” 明诚小时候学过米,也临过蔡,但在几乎无人的武英殿里和明楼并肩看到《蒙惠帖》的真迹,还是一个完全新奇的体验。看得正入神,不妨手被抓住了,他下意识地要甩开,可明楼摊开他的手,一笔一画地在手心上头写字。 明诚的呼吸都摈住了,继而莫名有些眼热——刚到明家那阵子,自己无法顺利地和人说话,有时候着急起来又找不到纸笔,就是这么抓着大哥的手,写字给他看。 他忘记了闪躲。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了。明诚集中起精神,只想知道明楼写的是什么。 统共八个字。而且就近在眼前—— 天气暄和,体履佳安。 六 天气暄和 完 【楼诚】As You Like It Ch. 07 Warning: 楼春Hint!回忆杀!OOC&狗血预警! 七 卿本佳人 明家三兄弟的这个周末过得都非常愉快。到了周日晚上,明楼接到研究所的通知,说周一所里临时有会,所有的室主任都要到场。明楼把邮件给明诚看,遗憾地说:“看来法海寺之约要延期了。” 第二天一早明楼赶到单位去开会,连轴会从九点开到十二点半,中途还因为对一个博士生开题报告的意见不一和王天风杠了两句,好不容易在集体吃盒饭时抽了个空闲回了趟办公室取开会前落下的对私手机,没想到未接来电来了一串。 这事不少见,但这次不寻常的是打电话来的几乎都是他在上海的老同学。他翻了翻,随手回了一个,对方接通后说:“啊呀明楼,出大事了。” “什么事?你都不是这个早上第一个给我打电话的了。学校那边出事了?” “嗨,不是,你看看今天的新闻,是小师妹!” 他们当然有许许多多的师妹,有些师妹最后还成了嫂夫人。但说到“小师妹”,那就再没第二个了。 汪芙蕖已经出了事,如果汪曼春因此受到牵连,坦率说倒也不是太意外。但这一切来得还是太快了些。 明楼和汪曼春的那场青涩恋情,虽然持续时间并不长,但不知为什么,一直给他和她的同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十多年后的今天,一方出了事,围观者们居然还能找到另一方来通知事况发展。 可惜明楼还没来得及了解最新事况,同事又来催他开会了。在开会的间隙翻一圈手机,明楼就明白老同学语气里的不忿从何而来了—— 汪曼春被举报连续多年贿选行业最佳分析师,并利用亲属职权,涉嫌内幕交易。 如果真是就事论事有真凭实据倒也罢了。但现在这个架势,怎么看都是墙倒众人推——汪曼春是停在汪芙蕖这堵墙上的一只鸟,不幸的是,她是最漂亮的一只。女人做分析师总是艰难的,漂亮女人做知名分析师,那就更难了。无论成功失败,流言蜚语足够裁剪出一年四季的衣裳,铠甲都够置办一身了。 再看一眼手机屏幕上汪曼春那意气风发的笑脸,明楼把手机屏按暗了。 再从会议室出来已经是下午五点。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时,正好遇上传达室的师傅,后者对他说:“明老师,您有访客。” 明楼第一反应是明诚来了——他们约好了一起晚饭。可没想到的是,从等候室里踱出来的人,是汪曼春。 她没化妆,头发散着,教明楼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面前的人还是当年的小师妹。不是汪曼春,就是小师妹。 但再一看,又是汪曼春了。 明楼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外:“曼春,来之前也不说一声。我要是不在办公室呢。” 汪曼春抬起脸来对他一笑,笑容有点儿恍惚:“我办完事,经过这里。记得他们说你在这里办公,就顺路来看看。师哥。” 明楼打开办公室:“进来坐吧。” 他给她倒茶,是今年的碧螺春,吓煞人的香气稍稍冲淡了办公室里老木头的味道。汪曼春紧紧地捧住茶杯,精心修饰过的指甲在白瓷茶杯的衬托下有一种娇艳欲滴的色泽,但因为太用力的缘故,手背上微微暴出了青筋,打破了这娇弱的美感,或是假象。 “为了汪老师的事来北京的吧。怎么样,打听出什么没?” 明楼这是明知故问。昨天他给朋友去了个电话,对方也不瞒他,连怎么逮到汪芙蕖的细节都分享了:那天汪芙蕖喝得大醉,跌跌撞撞从圆明园附近的私人会所被人搀扶出来时,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被拖上车时他甚至一时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还以为是家人或下属来接。搀扶他的两个年轻姑娘见势头不对想拦,推打中,高跟鞋都掉了。 昔日座上宾,今为阶下囚。 这类的故事明楼回国后听得太多,所以当真的发生在世仇身上时,他都没有太大的快意恩仇感了。 汪曼春又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木木的:“……我周六晚上到的。打听了一圈,有些人是彻底联系不上了,好多人再见不到,见到的,也是看我如同妖魔鬼怪……连我婶婶也不知道叔叔到哪里去了。师哥……我叔叔这次,怕是彻底翻船了。” “曼春,你也知道,汪老师就算现在不出事,那也是一时的侥幸。” 汪曼春的眼神变了,大概是因为愤怒,更多的还有不服气,让她瓷白的脸上有了看不见的裂痕:“师哥,说什么侥幸不侥幸?你在北京还不知道吗?比我叔叔过分的人多了去了。别人害他,他的老学生老部下躲他,但我不能害他,不能躲他,我得救他。” 明楼觉得无话可说。 他想起两个人刚分手那阵子,汪曼春失魂落魄,在人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形销骨立,让他迅速成为系里天字第一号的负心汉。他的室友算是了解他也和他投缘的了,都看不过去,气得要找明楼打架,冲他吼:“你怎么能负了小师妹!你真是满脑子封建糟粕,书都读到狗脑子里去了!” 那时自己也是无话可说。 和人投缘到了极致,可以不说话;话不投机,多说又何益。 当年他和汪曼春就是这样。 现在他和汪曼春还是这样。 冲着明楼喊了一嗓子,汪曼春也冷静了下来。她见明楼不说话,想一想有些凄婉地笑了:“师哥,我来找你,也是没什么由头的……不求你出面为我叔叔说话、托人,我就是忽然想来看看你。我想你了。前几天叔叔看见你,还很高兴地和我说,他这些弟子里最有出息的就是你了……” 汪曼春在职场上雷厉风行,加上身后一直有汪芙蕖这尊大佛,作风一直称得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阎王小鬼都不在眼里,不然以她孤身一人,所在的证券公司也不是业内大拿,也坐不住连续几年军工行业的最佳分析师榜首。 这样的性格是一把双刃剑,成就了她,最终也伤到了她。这不,汪芙蕖刚倒,新仇旧恨就翻江倒海地一起来了。仇人不嫌砖头重更不嫌水深,当初她能把人家踩在脚下,人家也能如法炮制,而且此时人家在上风你在下,只能更重,更狠。 面对明楼,想起叔叔,都让汪曼春难得地动了真感情。加上这几天来四处求告无门的累,媒体上因她女性身份而分外恶毒的含沙射影的苦,她再撑不住,终于在明楼面前落泪了。 她低着头,不肯让明楼看见她的眼泪。 明楼静静看着她,把手绢递了过去。 汪曼春本来不接,两个人僵持了半天,明楼本来就没打算拧过她,叹了口气,正想收回手,可这时汪曼春又猛地伸手,并没有拿手绢,而是站起来抱住了明楼,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很快低了下去,明楼感觉到自己衬衣的胸口一块被浸湿了。 听到敲门声后,明楼没动,反而是汪曼春先惊醒了。她飞快地松开手,更快地擦干眼泪,然后站到窗边,假装在看风景。 “进来吧。” 可门并没有被立即推开。明楼又等了三秒,本来已经打算自己过去一看究竟了,门无声开了。 明诚站在门边,看见汪曼春后,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还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曼春姐。” 【楼诚】As You Like It Ch. 07 - 2 “大哥。”明诚顿一顿,又叫了一声明楼。 “阿诚来了啊。” 汪曼春回头,假装自己的红眼圈全是因为进了沙子。明诚当然也假装没看见,笑一笑说:“今晚大哥带我和明台去吃晚饭。曼春姐也一起?” 汪曼春看了一眼明楼,摇摇头说:“我今晚约了别人。你们吃吧。好久没看见你了,现在在忙什么?” “又回学校读书了。” “哦,回学校好。”汪曼春勉强笑了笑,“那师哥,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明楼略一颔首:“开了车来?” “没。” “行,路上当心。”他说到这里,还是多提醒了一句,“曼春,不要太逞强了。” 汪曼春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愣,继而很奇怪地看着明楼,仿佛对方在说什么蹩脚的笑话:“师哥,不强,哪里有今天的我?不强,又怎么活?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和蚂蚁一样,一捏,就死了。我不要做这样的蚂蚁。还有报纸上说的那些……我汪曼春,至于玩这些不入流的把戏?” 她薄薄的嘴唇扬起一个尖锐的弧度,斗志昂扬地又对明楼说:“师哥,你不必担心我。我没遇到什么值得逞强的事,我汪曼春也没有怕的事——就算再把你追回来,也算不上逞强的。” 明楼就笑笑:“那就好。” 他把汪曼春送到门口,关上门后,对明诚也是笑笑——笑容却完全不一样了:“我以为你和小东西约好了一起来。” 明诚便说:“上次来找你的时候,觉得这个院子特别好看,忍不住借了明楼主任的名头到处逛逛。不是说有水牢吗?没看见啊。” “早推平了。我也是听人家说的,说早些年他们进刑讯室,还能看见铁钩和锁链。” “哦,这样。” 说到这里仿佛一下子没了别的话好说,就索性静了下来。明诚也看到了汪曼春的那条新闻,想了想,还是说:“她看起来还行。” “就是这样的性子。”明楼自嘲一笑,“还是老同学专门打电话来通知我的。” 明诚又笑起来:“大哥,汪曼春到底和你好了多久?怎么这么多年了,她一出事各路亲友都惊动了啊。” 他其实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明楼竟然特别准确地回答了他:“四个半月。” 明诚似乎被他的回答惊了一惊,片刻后才挑眉笑道:“记得真清楚。” 明楼记忆是好,但对这件事记得这么清楚,还有一个特殊的原因:两个人好上是在四月一日愚人节,分手则是八月十五,抗日战争胜利日。 明楼接话:“对。那天你去打排球比赛,下半场脚踝骨裂,我送你去医院的嘛。” 这事已经过去好久了,明楼这么一说,明诚才想起来自己是有过受伤这件事,他抓抓头,又说:“好吧……所以这些年来汪曼春家电冰箱坏了,是不是他们也第一个想着通知你去修啊?要真的是太不划算了。” 明诚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句无伤大雅的调侃在几年后以另一种方式成了真:那是明诚博士的最后一年,明楼去伦敦开会,专门去宿舍看他,正碰上宿舍的灯泡坏了,明楼就给他换了。 修灯泡的时候明楼忽然说了一句:“哎,没给人修冰箱的机会,灯泡倒是换上了。” 从此以后,明诚再不乱和明楼扯这些有的没的了:和记忆力太好的人过日子就是这么烦。这么烦! 但在说句话说完的当下,明楼只是被逗乐了,明诚自己说完之后也笑了起来。明楼指指他,很是纵容地笑着说:“你啊。行了,你要是真的想看看这个院子我就带你转转,顺便等小东西来……这几天他忙什么去了,一个电话都没有,也是玩疯了。” 明诚摇头表示不知道,又说:“来之前我和他通过电话了,他说了会准点到。” 明楼收拾好东西,就和明诚一起离开了办公室,陪着后者在研究所的院子里逛了一大圈。夕阳下的走廊被廊柱投下的瘦长阴影分割成了无数个小块,他们的影子也在阴影里时隐时现。 比起他们的老家上海来,北京的夏天是另一种滋味:热,然而干燥,一到阴凉处,又迅速清凉起来。明楼指着院子里的高大的木兰树让明诚看,说听院子里的老人说,曾经是两棵,后来他们嫌挡了光,移了一棵走,被移走的那棵枯死了。 “……所以该成双成对的东西就不能单着。” 明诚服了明楼这种瞎扯的精神和能力。 走着走着,他们又不说话了,明诚看什么都挺新鲜,但他又不像明台,任何一点新奇之处都得问个究竟。正在看呢,忽然听到身边的明楼无声地笑了一下,他不由得问:“嗯?笑什么?” 明楼一开始不肯说,后来被明诚这么看着,觉得告诉他也无妨。 “没什么,忽然想起来那天你来法兰克福找我。” 明诚的脚步都顿了一顿:“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想起来了。”明楼很愉快地笑了。 明诚垂下眼,抿了抿嘴角,明楼看见了。 他知道明诚总在一些奇怪的细节上莫名害羞。 他决定不拆穿。 那确实也是一个夏日黄昏的事。 明楼听见敲门声,并没有想到访客会是明诚。 在明楼的印象里,明诚应该正在吉布提外派——那是一个亚丁湾的小国,前几天他们还通了邮件,明诚告诉他,他的一个好朋友去世了。明楼记得那个姑娘叫苏珊,按国籍是法国人,但论血统复杂得多:她有四分之一的越南血统,四分之一的阿尔及利亚血统,天主教徒,在世界粮食计划署工作。明楼看过明诚和她在苏丹的合影,,是个特别较小的姑娘两个年轻人拥抱在一起,笑容灿烂过非洲的太阳。有那么一段时间,明楼以为她是明诚的女朋友,可明诚一直没承认过。 明诚的那封邮件写得非常的短,像一则讣告。 大哥: 苏珊在安哥拉去世了。触雷。三天前我们还通过邮件。 明诚 收到邮件时明楼正坐在自己的公寓写年中报告,邮件框弹出来之后他把那条短短的邮件读了好几次,猛地意识到该给明诚去个电话。可到拨号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留存的号码还是明诚在刚果时留给他的。 他试图用网络电话和他联系,无果,写了邮件,没有回音,明楼想,如果等到第三天还没有明诚的消息,他就要去想办法联系使馆了。 可没想到的是,第三天,欧洲时间的下午六点,明诚出现在了他的公寓门口。 他只有一件很小的行李,穿一件洗得有点褪色的浅色Tee,鞋子上全是尘灰。他满头的汗,没有笑容,站得很直,可明楼就是觉得,明诚在浑身发抖。 明楼惊讶地看着他,却不问他为什么会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伸出手,要替他接过行李。 快进来。 可是明诚不动。 明楼拉他一把:脏得和野猫似的。进来。 他依然不动。还是站得那么直。 明楼静了下来,看着他,不再说话了。 兄弟俩不知道对峙了多久,没任何预兆的,明诚开口了。 那时明楼猜想,他一定是很久没睡,又一路奔波,不然嗓音不至于沙哑至此。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自己错了。 明诚定定看着明楼的眼睛,自己的眼睛深处则是黑色的火,一说话,之前那站得笔直的假象就迅速坍塌了,支撑他的只有僵硬,和孤勇。 哥。 他喊明楼。 又很快地换了称呼。 明楼。 明楼都不应他。但眼中的惊讶也没有了。 沉默了大概三秒钟,明诚才再次开了口。 我忽然想明白了。我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明楼听见自己的心跳随着明诚说的每一个字重重地跳动起来。他很少有失语的时候,但那一刻,一股奇怪的热流堵住了他的嗓子。他无法开口。 其实他也是可以说的,笑着说,傻孩子,我当然也喜欢你啊。 可他没有说话。没有笑。他严肃乃至有点古怪地看着明诚。 这样的对视和沉默总是过于难捱,简直称得上煎熬。 明诚先做了逃兵。也许刚才的那短短几句话已经透支了所有的力量和勇气。 他抓着行李袋,转身要走。 明楼抱住了他。 他把明诚抱得那么牢。以至于到了那天再晚一点儿,他们才发现明诚的胳膊上甚至有了青痕。 青年人在他的胳膊下僵硬了很久,明明是大夏天,两个人的身体都冷得有些异常,事后明楼总说明诚一直在发抖,可明诚却说,明楼的胳膊都是汗,又冷又湿,抖得像在打摆子。 明楼的头埋进明诚的颈窝,胸口贴住他的脊背,他听见自己说,我当然也喜欢你。 那一天,明楼有了两个新发现。 第一,原来同样一句话,确实可以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第二,人类是多么奇妙的生物啊。阿诚,他的阿诚,无论受过怎样的苦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阿诚,在这样一个时刻,居然在他面前哭了。 明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时刻回忆起过去。也许是因为汪曼春,也许不是,或是是不是都不那么重要。 比起此刻并肩走在身边的人,某种程度而言,回忆确实是一文不值的。 明楼侧过脸,看见明诚的脸在夕阳的笼罩下,有一滴汗珠正顺着鬓角滚落进领口的深处。 他知道这汗水的味道。 【楼诚】As You Like It Ch. 07 全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已经把不算小的院子逛完了一圈。遗憾的是,并没有发现什么秘密入口,倒是有几个晚下班的同事,见到明楼在遛弯,觉得稀罕,笑着打了个招呼也就散了。 这时候约定的钟点也到了。可明台的电话一直没来。明楼不喜欢别人失约,便亲自给明台去了个电话,问他人在哪里。没想到明台很快就接通了电话,说,在院子里玩猫。大哥要是下班了随时可以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看见阿诚哥啊。 出去一看,果然见到明台坐在石台阶上逗猫,一只姜黄猫给他收拾得服服贴贴,另有一只三花远远看着,看上去也很想凑个热闹似的。 小弟这招猫惹狗的性子从小就没变过。明镜就说明台心好性子也好,什么动物都天生亲近他。明楼说得就没那么充满爱心了—— “同类相亲。” 那个,顺带一提,他第一次当着明镜说完这句话后,挨揍了。 见到大哥的车,和前排驾驶座的两个人,明台流露出了持续约三秒钟的“你们又不带我玩”的表情,然后才依依不舍地撒开正搁在猫脖子上的手,利索地上了车,问明楼:“大哥我们晚饭吃什么?” 明楼也在问他:“这几天你干嘛去了?” 明台觑了觑大哥的脸色,觉得他心情还不错,便答:“同学带我去西北逛了逛,什么圆明园颐和园香山,哦大哥啊我把宾馆退了,他们帮我在圆明园边上找了家,也挺不错,我先住两天。” 明楼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精气神都很好,活蹦乱跳,没有任何宿醉的迹象,就说:“你不嫌寂寞就行。还有就是,如果你和你的朋友,任何一个人,注意,我是说任何一个,喝了酒还敢开车,哪只手摸方向盘,我就打断你哪只手。” 明台本来想说,没听说只用一只手开车的。但是他大哥是谁?数学学士统计硕士经济博士,难道还不会算数?两只手都打折呗。 明家老大对幼弟的威慑力素来是一等一。连明诚都感觉到这句话说话后,明台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 惟有明楼,说完后微微一笑:“晚饭想吃什么?” 半晌,明台态度异常好地试探:“……大哥想吃什么?阿诚哥呢?” “你定。”/“问你就快说。” “烤鸭?” 这个答案一出来,明诚眼角余光就瞥见明楼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颇有点不以为然。他忍笑,没戳破,顺着明楼的话往下问明台:“那是去和平门,还是团结湖?” 片刻后,明楼接的话:“往东吧。” 明台以为接下来大哥会说句“更好吃点”,谁知道明楼又说:“近。稍好开点。” 他们之前没订座,到店后等了一会儿才吃上。明台在国外生活得时间长了,根本看不得海参这类的东西,一翻到菜单上的图片,表情和见到餐桌上躺着死耗子差不多,哇哇乱叫着赶快翻过去。 明楼其实不怎么吃烤鸭,一则嫌油,二则是作为一个上海出生、成长的苏州人,从来都是坚定的白切鸡党。他虽然称得上从小锦衣玉食,但并不挑食,对他来说,所有的食物当然都是可以吃的,不过能吃和爱吃,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为此,他一直很坦然地接受明诚对他这个优点的夸赞,并难得不太客气地自我嘉许过一回:在有的事情上已经这么挑食了,吃上再讲究,那未免讨嫌了。还是均衡些好。均衡才能稳定。 当然,明诚在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后,评价就是两个字:无聊。 所以今天这一顿完全是迁就小少爷来着。鸭子切好后明楼勉强吃了一块,果然还是没吃下去,直接藏在了碗的最深处。见状明诚一直没作声,直到明台去洗手间的间隙里,才挑出来吃掉了。 吃完后,听明楼同他商量:“骨架还是带回去吧?” “你不是不喜欢吃鸭子吗?不吃带回去才是浪费。” 明楼想想,说:“油全撇掉,加冬瓜炖汤,还是可以喝一碗的。” 这顿晚饭明楼基本靠栗子白菜配米饭解决的,明诚吃得也不多,战斗的主力自然是在座唯一一个还在长身体(明镜语)的年轻人。明台不负众望地解决几乎一整只鸭子,还来了点芥末鸭掌清口,结果被辣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去了几次洗手间,一再表示这种芥末比第戎的黄芥末可怕多了。 只要大姐不在场,兄弟三个吃饭总是轻松些,吃得也快。饭后明台又去了一次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本来还兴高采烈着,可忽然之间,他停住了脚步。 他第一反应是疑心自己看错了,特特追上前几步,可他视力太好,而店内的灯光虽然说不上亮若白昼,但也没有到昏暗不明的田地。 他呆呆地看着一个已经熟悉起来的身影,姿势亲昵地与另一个男人相携着走下台阶。 这个晚上,她应该穿的是浅绿色的裙子,春天初发的蒿草那样的绿。可灯光的照耀下,那绿色变了,绿得浓郁又粘稠,像一剂反复熬煮的苦药。 “于……” 明台甚至能看见她莹白的后颈上那点绒绒的光感,那是年轻女孩子的皮肤特有的光泽感。 他目送她走远,失去了一切言语。 七 卿本佳人 完  【楼诚】As You Like It Ch. 08 八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 明台情绪的陡然低落并没有瞒过两个哥哥。 但他们都不知道这低落的源头。 无论是明楼还是明诚,对于人的沉默的根源都有自己的理解,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以同样的沉默来安慰和陪伴明台。 明台的朋友为他订的酒店其实是在颐和园边上,入夜后四环车少,车子开得飞快。明台无精打采地靠在椅背上,望着车窗外连片的辉煌灯火。 一直到下了四环路,明台似乎才缓了过来。他的额头抵着冰冷的窗,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大哥,你们单位那个叫于曼丽的,你和她熟吗?” 来了。 明楼知道幺弟心中藏不住话,但没想到的是,他心里藏的会是这个名字。 “不熟。” “哦。” 明台又安静了下来。 把明台送到后,明楼和明诚要走。明台人已经下了车,道别也道完了,这时忽然又拉开了门,坐回去,有点儿急切地对明楼说:“大哥……” “嗯?”明楼回头,目光有些微的严厉,“想说什么就说。我不会吃了你,于曼丽也不会。” 这三个字像细细的针那样戳了一下明台。但话到嘴边,他发现自己居然无从问起。也是,问什么呢? 谁是于曼丽?研究所的实习生。 刚才在餐厅,她身边的人是谁?什么身边人?你是她什么人?关你什么事? 问题和答案在他的脑内碰撞。最终,明台什么也没问。 明楼不知道明台这无精打采到底是因何而来。他逻辑上觉得不可能因为于曼丽——明台来北京才几天?见过于曼丽才几面?但直觉上,似乎又在指向不同的答案。 可明楼就是这样,很多事,别人不说,他就不说。 这一次明台真的和两个哥哥们道了别。然后一个人回了房间,夜色中的背影有点儿孤苦伶仃的意味。 等到再不见他了,在这场有点古怪的气氛中始终没表态的明诚说话了。他声音不大,语气也很温和,但明楼还是听出了其中不太分明的不赞许:“你对小东西太严格了。在这件事上,没必要。” “到底是什么事?”明楼难得也有了摸不着头脑的时候。 “那个于曼丽,我不知道是她究竟是什么人,在我们买单的时候,我看见她和一个男人一同离开。两个人非常亲密,具体关系不知道,但对方不是她的父亲,也不是她的兄长。男朋友应该也不是。” 明诚这番话说得很平静,也很慢,明楼本来只是在听,听着听着侧过脸来望向他:“所以?” “所以我觉得小东西也看见了。” 明楼若有所思地继续盯着他:“你见过她几次?两面?” “你办公室一次,地坛边上的餐厅一次。”明诚说到这里略略一停,又一笑,“可能她特别漂亮,叫人过目难忘。” “她和小东西的关系呢?” “见过几面的朋友。小东西应该对她很有好感。真的只是实习生?” “据我所知就是实习生。学语言的,但王天风那边的人,我也不问。” 明诚点头:“体谅一下小东西吧。说不定在他心里,这已经等同于一次小型失恋了。” 明楼微微一笑,又问:“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她的父兄,也不是她的男友?” 这次明诚没有及时接话,而明楼也不催促他。一直到拐上三里河路了,一个短暂的红灯的间隙里,明诚望着他,笑着说:“因为她看那个男人的眼神。明楼,这是你不知道的。如何注视着别人,又如何避免被看见。但我知道。” 这句话简直像个谜语。可明楼听出了其中那些曲折的情意。同样的,他也没有及时回应明诚,一直等到两个人回到住处的院子里,停好车,又上了楼,到了家门口,明诚翻钥匙开门的时候,他才说出了他的反驳:“你说得不对。” 最近他们这一层的灯坏了,物业还没来得及修,明诚忙着摸黑对锁眼,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并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他不知道明楼说的不是到底指什么,又是什么不对。 “嗯?” 他短暂地回应了一声。门开了。 在光明来临之前的最后一瞬的黑暗里,明楼告诉他:“我也知道。” 他把明诚拉进家里,反手合上门,在黑暗中接吻。 对于自己这段时间的不克制,明诚自己都没辙,最要命的还是 ,他一丁点“克制”的念头都没有。 现在也是这样。 他控制不了剥明楼衬衣纽扣的动作,更控制不了胡乱而热切地去亲吻他藏了稀薄烟气的头发的动作。 连自控都没了办法,那就更控制不了明楼掀开他的Tee,跪在他身前亲吻他布满了薄汗的小腹的动作了。 这个晚上,明诚意识还清醒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摘下腕表、放在床头柜上,而最后一句话则是: “好了,现在你身上全是我了。” TBC 【楼诚】As You Like It Ch. 08 - 2 ………… 第二天他们在家吃过了中午饭才出的门。明诚不仅负责买冬瓜和烧汤,还顺便把衣服和床单都洗了。 把衣物丢进洗衣机前,他还是把明楼昨天穿过的那件衬衣单拎了出来,决定到时候单洗也行。 明楼虽然自己难得做顿饭,但这不妨碍他围着炉灶旁观及给意见:多点姜,拍碎就行,不用切丝;哦,葱还是要切成葱花的,不能打个节就这么扔进汤里,要最后放;唔,盐也要最后放…… 明诚听到后来,赶快支使他去煮面条,并不忘专门叮嘱多煮一会儿,面条芯子还是硬的话对胃不好。 他们当然也聊别的事。 “明台过几天回上海了,你怎么打算?” “我有一个月的假期。返程也是从北京走。”明诚望着从锅盖边缘逃出的热气,睫毛仿佛都被这热气打湿了,“和小东西一起回上海也可以……如果回上海了,我就干脆四处走走,去长沙看看同学什么的。” “从北京也能看同学。明台回上海陪大姐,你还是在北京陪我吧。”厨房小,两个人并肩站在炉灶前,抬手拿筷子试个味道的工夫,胳膊肘不免就碰到一起。 “陪你?”明诚觑他,“和你在一起觉都没得睡。” “只有你一个人没觉睡吗?” “所以更亏了吧。” “不对吧,都拿来睡觉才亏啊。” 明诚啪地一把关了火,面无表情地说:“我这边好了,你让一让,别烫着了。” 明楼微微笑。 鸭架子汤完全是按明楼要求做的,撇了油,加姜块,新鲜的冬瓜切成厚片扔进去,临起锅撒葱花、盐和白胡椒粉。两个人凑在不大的餐桌前吃完一锅,再把葱油拌面给分了,吃完后明诚叫明楼去洗碗,自己则去晾衣服,晒到床单时他扬起声音叫人:“你碗洗好了没有?好了来帮我抖一抖床单。” 明楼隔着一个书房加一小间餐厅回答他:“不用抖。北京天气干,回来肯定干透了。” 床单容易干明诚当然是知道的,不然这几天哪里够换啊。 明诚懒得和他说床单抖匀称了才平整,睡起来也舒服,面对在某些事情上极其粗枝大叶而且缺乏生活基本常识的明家老大,他只好叹了口气,把双人床的床单先叠平整,再抖了抖,心想,今晚的床单要有折痕了。 等他们各自忙好,明楼又回了几封邮件,两个人总算能践法海寺的约了。 车子往西开,要经过这个城市当初致力成为全国最大的工业城市之一的一个区域。那是曾经无比繁荣而热闹的区域,现在却随着城市定位的不断改变,寂静得多了。这一天是个好天,天蓝得高远,来到山脚下能听到山风微微撼动满山的树叶,应和声便由远及近,树的欢唱声响彻天地。 明诚喜欢画画,也喜欢看画,在非洲的艰苦外派岁月都没有消磨他这个爱好。有一年的圣诞节,明楼还收到过明诚特意寄给他的圣诞礼物——那个时候他还在苏丹,画的是沙漠和椰枣树,尼罗河上,有着巨大白帆的航船缓缓驶过。 这幅画无论是风景还是技法都让明楼喜欢,在回国之前,明楼一直把画挂在办公室的墙上,一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可后来明楼有一次问明诚,苏丹给你最深的印象是什么啊?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沙土,苍蝇,酷暑。 后来他想一想,无声地说了个名字。明楼看见了,轻轻去吻了一下他的额角。 但明诚就是这样,无论是多微不足道的光和热,只要他有,都要捧到明楼眼前与他分享的。 法海寺的庭院里有巨大的白皮松,这是明楼最喜欢的树。两个人围着树转了好几圈,直到带他们看壁画的人来了,这才进殿去了。 这是明楼第一次来过之后就想带明诚来的地方。他们并肩走入一片黑暗中,所执惟有一盏手电,负责讲解和带领的工作人员走在前头,两个人跟在三步远之外,本来还跟着用他们手边的电筒一起照明,后来不知道是谁先牵住了谁的手,他们索性放下了电筒,跟着此时殿内唯一的一线光明,去看那被时光的尘灰温柔掩盖的漫天神佛。 明诚其实是不喜欢寺庙的——这大概和他童年的经历有关。被之前的人家收养的那几年,他们住在龙华,每到初一十五,养母就带他往龙华寺去。庙里的法师们告诉他那是弥勒佛的道场,那是极乐世界的佛祖。可明诚从不觉得极乐同他有什么关系,就记得大雄宝殿里二十天神里有些有着极凶狠的面孔,养母磕头的时候总是哭,要他跟着磕头,他磕头,却不哭,知道等她哭完,他们回到家里,他又要挨打了。 但此时此刻,和明楼借着黑暗的庇护,放肆地牵着手的当下,明诚发现自己可以好好地,心平气和地去看墙壁上的人物了:线条是那么灵动,人物是那么美,眼角眉梢都是轻柔的,慈悲的,衣带仿佛随时都能飘舞起来,而那些云朵,则分明就要破壁而出了。 他感觉到明楼的手顺着自己的胳膊攀上来,扳过他的下巴,他们在黑暗中交换一个短暂的、情不自禁的亲吻。明楼无声地喊他的名字,阿诚。 于是,那些讲解不再重要了,精美绝伦的壁画也不再重要了,他们牵着手,直到讲解结束都没有分开。 回到光明下时,导游终于看见了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明楼从对方的讲解词中猜测他是个佛教徒,便有点抱歉地对他微微一笑,可还是没有任何行动上的避嫌。对方深深看了一眼两个人,神色有点复杂,倒是也没说别的,只是说:“出门前请把手电留下。” 他们折身把手电放在大殿的入口处,然后继续手牵着手,迈进夏阳灿烂的庭院,有白皮松的庭院,把一切的暗和冷,都抛在了身后。 TBC 【楼诚】As You Like It Ch. 08 全 大殿里又暗又闷,待久了肺里头像是塞了什么,两个人就爬了一会儿山,出了一身透汗, 回去路上接到明台的电话,说晚上不一道吃饭了。 小孩子玩心重,对此明楼基本上还是以纵容为主,习惯性地提醒他注意安全,又敲定好明台离开北京前兄弟三个一起吃饭的事,也就听之任之了。 明台不是回家路上唯一一个来电话的,期间明楼陆陆续续接到好几个电话,约他去应酬的、想采访他的、下属来请示的、还有领导打来布置任务的,搞得明诚有点奇怪,怎么一般意义上的上班时间没人电话,到了下班事情反而全来了? 他虽然没说话,脸上的疑问还是教明楼看见了,挂掉最新的一个后,他笑笑说:“大概是有些人上班时候都在忙自己的事,下班了,才想起工作还没做。” 明诚听他这样说,笑着不接话。 明楼当然知道明诚这笑容所为何来,他耸耸肩,说:“我这是自行调休。” 说完也觉得好笑,便低低笑起来。 两个人到家时天色已经大暗了,停好车后明诚拐到院子外头买了一把菜:丝瓜和黄瓜顶上都带着花,特别是小黄瓜,一不留意能扎了人的手。拎着菜回到院子里时,明楼还在楼道门前等着他,声控灯明明灭灭的,让他的身影也时明时暗。 明诚的脚步先是慢了一慢,才又加紧了,迎着明楼走过去。 回到家后明诚做晚饭,明楼从浴室出来后就端着酒杯坐在一边,确保自己不添乱。 随着切菜的动作,明诚的后颈在灯光下晕出柔和的光,明楼喝着酒,看着人,话到嘴边也并不想掩饰,问他:“阿诚,回来这么久,没朋友联系你吗?” 明诚忙着拍黄瓜,不回头地答他:“不少。但怎么办呢,我不舍得你啊。” 他说得云淡风轻,拍完黄瓜又去拍蒜:“哦,一直抽不出空找地方买肉。还煮鸡蛋吃?” 因为进厨房又要出一轮汗,明诚没急着洗澡,却换了一件上衣——那是明楼的背心,穿在他身上略有些阔了,从明楼坐的位置望过去,正好能看见他背上靠近胁下的那个伤疤。 不是特别大的伤口,更不新,但明楼知道,这是军刺留下的。 以前他和别人喝酒,桌上有人喝得起了兴致,说自己有个本事,能从伤痕认出到底是什么东西伤的,不敢说百发百中,但一百件里错不了一两桩。 这话一说,自然有人不信,撸起袖子就要他猜,结果真的一猜一个准。于是那天晚上到后来几乎所有的男人们都光了膀子,让那个人来认。酒精把白花花的肉熏得泛红光,服务员小姑娘听见响动进来看一眼,又害臊地低头关起了门。 明楼自小养尊处优,身上没伤口,免了这一遭起哄似的宽衣解带。但那天晚上倒是真的叫他看到不少古怪的伤口。有些疤痕的来历他也能叫出来,但另一些,却是的确不曾想到的:比如说哪怕是同一型号的子弹,贯穿伤和嵌入伤可能留下不同的伤疤,有锯齿和没锯齿的匕首,也不一样。 明楼记忆力太好,过目不忘在他这里不算过誉,后来明楼得特意别开眼,才能教一些东西不到心里去。那天的最后,他看着那个第一次见面的、喝得红眼的男人,只是在想,到底是什么经历,给了他这样的本事。 转念一想又释然,天下事,会者不难而已。 “……大哥?” 明诚略带关切的声音把明楼拉回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走了神,没有回答明诚的问题。 “想吃煎蛋,溏心的。” “两个?” “一个就够了。” 明诚说好,打开抽油烟机。 再小的事情,明诚都会做得专注。明楼望着他的侧脸,忽然笑了,同他说:“什么舍不得,小没良心的,这几年满世界乱跑,没见你一点舍不得。” 面对这句“指控”,明诚只是很轻巧熟练地把蛋翻了个面,然后关火,这才回答明楼:“之前那是不一样的。” 他又垂下了眼,睫毛很长,侧脸的轮廓极美,乍一眼看上去,简直说得上是温驯的。但明楼太熟悉他,又或者从不曾真正地认识他,所以他知道,明诚这个人,骨子里和这个词是扯不上任何关系的。 所以明楼真心为明诚自豪。 并不仅仅是因为明诚是他的情人,甚至也不因为自己是他的兄长。明楼知道,哪怕明诚和他就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骤然相见,擦肩而过,他一定也会对这样的青年赞许有加。 所幸陌路人的假设并不成立。 这么好的一个人,即是他的兄弟,又是他的情人,在这一方斗室里,为他停住了脚步。 所以,哪怕有千千万万的虚假,万万千千的隐瞒,至少眼下这一刻是真实的。 明楼如是想着,便放下了酒杯,走向明诚。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 完 【楼诚】As You Like It 番外 求婚这回事吧 明诚答辩那天,明楼专门来了一次伦敦。 那是春季学期的尾巴,英航把他的行李丢了,他急急地填了个表,赶去学校找明诚。 飞机落地是十点,到霍尔本已经将近正午。在出租车上他给明诚去了个短信,没回音。 明诚告诉过他答辩九点半开始。明楼吓唬他这个时间不好,很可能中午饭都在答辩室里吃——其实这事他也没经验。明楼自己的答辩一个半小时不到就结束了。 所以他到了后,就安安生生在明诚系所在的建筑里坐下来等。虽然已经是幸存者偏差里幸存的那一部分,明楼还是像所有有过那么点儿家长经验的人那样,那一点点莫明的紧张。 坐下没五分钟,明楼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拍他的肩膀,侧过脸一看,打他的是厚厚一本软装论文集。而论文的主人穿着他送的西装、他的领带、他答辩时戴过的手表,微笑着看着他。 明楼的眼睛都亮了,可他不笑,高深莫测似的看着明诚:”这么快啊?还是太紧张了被放风出来抽烟?” 对于他的调侃,明诚笑得更开心了,弯下腰抱了抱他,轻快的语调像春末的微风那样令人愉悦:“中午我要喝香槟。你得请客。” 明楼大笑着抱住他:“好啊,明博士。” 还是老样子,两个人都用潘海利根的香水。 分开后,明楼以为明诚怎么也要说一点答辩时的事:比如没答好的问题,比如说主考官的难题,可明诚什么也没说,而是说:“我想送你个东西。“ 明楼的笑容加深了:”该我送你才对。“ 明诚摇头,把手里的论文递给他,声音在同一刻紧绷起来:”……还要改,但致辞我不改了。“ 明楼接过书来,翻开书页,卷首的致谢词居然是中文的,用了《九歌》里的四个句子—— 暾将出兮东方, 照吾槛兮扶桑。 长太息兮将上, 心低徊兮顾怀。 然后才是一行英文:The thesis is dedicated to my family. 明楼把这几行诗看了很久,手指滑过低徊,最终停留在family上。他望着双眼闪闪发亮的明诚,忽然问:”阿诚,你是想用它来向我求婚吗?“ 你们猜明教授有没有在公共场合吃巴掌。 结婚这回事嘛 明楼来伦敦一般住Savoy。贪图它离明诚的学校近,且在市中心,去哪里都还方便。 这次也不例外。 前一天他以明诚家人的身份参加了明诚导师为他顺利答辩而举行的庆祝晚餐,然后两个人闹到下半夜,又因为订了西区的演出票和饥饿不得不在下午出门。 眼看着什么都收拾好了,临出门前,明楼叫住明诚:“你身上带着护照没?” 明诚摇头:”只带了ID卡。怎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出门吧。” 他们在酒店的餐厅吃了不知道是午饭还是晚饭的一餐(总归是今天里的第一餐),然后见天气好、时间也还早,就随意逛逛。 逛到区政务厅门口时——到很后来很后来,明诚才意识到那天的线路完全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不然去西区怎么也不必走这条路的——明楼拉住明诚,说:”我想去问个事。“ 明诚看他神情有点严肃,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就说:“好,我陪你。” 明楼笑:“对,你得陪着我。” 他们去找民事办公室,明诚一路上看明楼都绷着脸,只当有什么大事,可等到真的轮到他们,明楼刚一坐定,就开章明义地问工作人员:“请问,外国人登记结婚需要什么特别的手续吗?” 说到这里他笑起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站在一边的明诚,礼貌而周到地举例:“我和他。” 填表登记姓名的时候,工作人员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姓氏,特别提醒:一等血亲是不能结婚的哦。 出柜这回事呀 明台和于曼丽订婚那天,明楼和明诚合送了一个红包。 已经彻底回过神来小少爷五味杂陈之余,还是高兴地想:越有钱的人越抠门。阿诚哥说得特别有道理。 完! 【楼诚】AYLI 番外 星夜 星夜/StarryNight 浴室里的水声一直没有停,但明诚在里头待得过久了。 在第四次看表后,明楼决定去敲一敲门。 他敲了三次,均无人应答,便直接推了门。 “阿诚?” 他发声示意,同时轻轻地推开浴室的门,水声和湿热的蒸汽扑面而来,明楼的眼镜顿时就模糊了。 他把眼镜摘下来,走了进去,眼前所见让他很快地又停了下来。 明诚抱膝坐在浴缸里,蜷成一个埋头枯坐的姿势,花洒笼头的水汩汩从他脚下流过,毫不留恋地直奔排水管。他的头发都是干的,脊背也是,只有蒸汽凝结而成的很小的水滴缓缓滑过脊柱。 明楼的第一反应是,他真是太瘦了。 他又喊了明诚一声,这次过了大概三五秒,明诚终于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迟迟地朝明楼看过来。 明诚的脸是湿的,但这湿意的源头未可知,可明楼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说:“会感冒。” 说完,他卷起衬衣的袖子,捞起花洒递给明诚。可明诚的反应异常迟缓,他像是看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似的望着明楼手上的花洒,很久都没有任何动作。 看了看明诚发白的脸色和铁青的下眼圈,明楼叹了口气,把袖子又挽高了点,认命地坐在浴缸边缘,开始为明诚洗头。 水流很快打湿了明诚的头发,他还是一动不动,石像一般任由明楼为他上洗发水,手指划过头皮,雪白的泡沫顺着颈椎骨徐徐滑向颈窝,与被晒得脱皮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也就是这个时候,明楼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看”过明诚了。他甚至都回忆不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开始在单独相处中避免目光对触,也不知道又是谁先开始了这场不知是否是心照不宣的避让。 但现在,明楼觉得自己又有了这个权利。 好好看他的权利。 他一只手遮住明诚的眼睛,避免水滴进他的眼睛,感觉着明诚微微颤动的睫毛在自己手心留下的触感,为他冲掉泡沫。水流像一把温柔的刀,剥去尘土和伪装,于是明楼就看见了明诚修长的颈子,瘦而平的肩膀,肩胛骨像两扇帆,皮肤下的脊椎则如同蓄满了劲、亟待挥出的鞭子……水固执地在明诚的皮肤上开拓出疆土,在每一个角落都留下痕迹,又绝不留恋,沿着满弓一般的背顺流而下,流到明楼看不见的地方。 他也看见了其他的东西:被晒伤了的后颈皮肤,肩膀长期负重后留下的痕迹,胳膊上的伤痕应该是蚊虫留下的,而且想来不会是什么一巴掌能拍死几个的小虫子。 几乎是情不自禁地,明楼伸出了手。 他一一确认这些痕迹,希望自己的手能抹掉它们。 当然一切都是徒劳:时光留下的,惟有时光能带走。 甚至时光也带不走。 明楼缩回手,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萧瑟地笑了一下。 但又不等他彻底收回手,前一刻还僵硬如冰的青年在下一刻猛然发力,紧紧抱住了他。 被抱住的瞬间明楼僵住了。被一个湿淋淋的、成年男人用足力气抱住,实在是过于新奇的体验。 他第一反应是浑身发凉——这是与和女人的拥抱完全不同的触感,明诚的胳膊把他钳得太牢了,到了几近于疼痛的地步。 但明楼一点也不想推开他。 不仅没推开,明楼反而放下了花洒,垂下头静静地看着明诚。 明诚那被完全打湿的脸正贴在明楼心口稍下的地方。他的胳膊还是那么用力,手臂上肌肉的线条成了绳索,以另一种方式捆住了明楼。 望着明诚轻轻抽动的肩背,明楼体贴地没有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四下寂静极了,水流声是此时唯一的声响。在这个仿佛天荒地老的拥抱里,明楼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以单纯的“兄长”的身份给予明诚宽慰。 他忽然很想亲亲明诚。 就真的这么做了。 TBC 【楼诚】AYLI 番外 星夜 2 这个亲吻开始得十分别扭,且局促,明楼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吻也是可以艰难至此的。 明诚的嘴唇很干燥,还有点儿脱皮,反应则是近乎木然的。但是在这样的明诚面前,明楼发现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倘若此时有什么旁观者的话,肯定有至少十个理由来嘲笑他的笨手笨脚。 当然,这个时候再不会有别人。 明楼很笨拙然而很仔细地去亲明诚,感觉到对方的身体一点点地随着亲吻渐渐有了回应而松弛下来。不知不觉中,明诚手臂上的力度变小了,又很快地再一次缠住了明楼。这一次,力量中的意味是不同的。 终于分开的时候都感觉到了窒息,有那么一两秒的光景,两个人的目光是刻意错开的。但再下一个瞬间,他们情不自禁地开始了第二次亲吻。这一次,好多了。 明楼的手捧住明诚的脸颊,感觉冰冷的水滴顺着两个人皮肤的交界处,固执地滑进了他的手心。 像一棵终于熬过严冬的树那样,明诚醒了。 他们再开始说话时,明诚已经坐在厨房的餐桌旁——明楼给他洗完头后就离开了浴室。一开始的交谈不甚顺利。中途明楼见不断有水珠顺着发根滑到明诚的颈子上,就又回了一趟浴室,扯过浴巾给他擦头发。明诚的头发留得很短,被明楼一阵擦拭后发梢根根朝天,像刺猬。 明楼问明诚要不要出去吃。明诚摇摇头。想吃什么?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明楼只好翻箱倒柜地给他张罗吃的。前菜是牛油果配白煮蛋,配伍斯特酱汁吃,主食则是青酱意面,青酱是超市买来的半成品,保质期正好到今天,冰箱里还有一盒虾仁,正好也加进面里。 他们安静地、面对面地吃饭,一切都是曾经熟悉又睽违已久的。明楼忍不住想,阿诚刚到家里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声不吭吗? 然后他发现,记忆力居然背叛了他。他已经记不得了。 明诚吃饭的速度很快,然而餐桌礼仪很好,不管面前是多么简单的食物,只要看着他吃饭的样子,都会让人觉得这必然是一道佳肴。明楼中途问了他一句够不够吃,总算让明诚抬起眼来。 “够了。我不饿。” 话虽如此,他还是把明楼为他准备的所有食物都吃光了。 然后明诚就去收拾浴室,把换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这时明楼看见了明诚这次旅途的票据:原来在来法兰克福之前,他先去了一趟巴黎。 看着皱巴巴的法铁车票,明楼问:“去看苏珊的家人了?” 明诚的动作定了一定:“嗯。去安哥拉太难了。” 他依次倒入消毒水和洗衣液。 明楼觉得自己的公寓有点儿小了,下一刻又觉得,它实在太大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明诚忙碌,直到后者试图给房间吸尘才不得不出声阻止:“不是要你来做这个的。我这里不缺清洁工人。实在没事干就去睡觉。” 明楼飞快地计算了一下时差,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提议。 说到这里他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给明诚准备好床铺,忙轻轻地一拍额头,让明诚在沙发上等一等自己,就快步进了卧室。 明楼的公寓两间卧室,其中一间大的用来做工作间,稍小一些的才是卧室。他飞快地换了床单和枕套,然后又另外置办了一套,准备自己睡沙发,或者在工作间的地板上打个地铺先凑合一晚。可当他挟着被子走出卧室时,对上的是明诚有点疑惑的目光。 明诚目光一闪,轻声说:“我睡地上。” “今晚你睡床吧。明天再说。先好好睡上一觉,我们再讨论别的。” 真奇怪,他无法再以“大哥”的口吻去命令明诚了。 一句话,一场拥抱,一个吻,居然能有这样大的力量。 明诚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那我睡沙发。我不需要很多空间。我不想打搅你。” 明楼定定看着他:“可你已经打搅我了。接下来,你都得打搅我了。” 明楼把“打搅”两个字念得很重,说完就把被子和枕头扔在双人沙发的空处。 然后他朝明诚伸出手,把他拉起来,又给了他一个稍纵即逝的拥抱——有些界限一旦模糊,就永不可能回到线后——“阿诚,听话。” 小时候的明诚从不要他说这句话,现在倒统统颠倒过来了。 果然,听到这句话明诚似乎无声地笑了一下:“那好。大哥,我们一起睡吧。你陪陪我。我不需要很多空间。”他又重复了一次。 明楼就陪他躺下来,两个人各自睡在一边床沿。在他们之间只隔着他们自己时,其实是什么都是一线之遥,但他们心照不宣,假装一张纸就是一面墙。可在这个晚上,他们之间明明再没有其他人了,死者又把他们分开了。 躺下后,明楼一直等着明诚开口说些什么,可也许明诚真的太累了,沾上枕头没五分钟,他的呼吸变得缓慢而深沉。 听着这样的呼吸声,明楼很快也有了睡意。而就在他也跌落梦乡的前一刻,年轻而温暖的身体贴住了他。 明楼一怔,继而无奈地想,完了,睡一张床真是个坏主意。 TBC  【楼诚】AYLI 番外 星夜 全 初到明家时,明诚身体不好,每逢变天,头疼脑热是常有的事,总要兄姐带着睡。那个时候明台也小,最是粘明镜,于是往往是明楼和明诚睡一张床。在不短的一段时间里,明诚给明楼最深的印象,是冰冷的手脚和滚烫的脸。 少年时的明诚也这样贴着明楼睡,就好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最初明楼当然是不习惯的,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还是不习惯。 特别是在这个晚上。 明诚睡得不好,呼吸不匀,翻来覆去,又一直没醒,一只手始终抓着明楼睡衣的下摆,倒是真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明楼也睡得不好,但和明诚不同的是,他几乎一直醒着,却不怎么动,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凑合了一个晚上。凑合着凑合着,等短暂的黑夜再次有了曙光时,明楼看了一眼窗外天空那稀薄的星星,总算是睡着了。 但他这一次的入睡还是没持续太久——明诚醒了。 他们之间有两个小时的时差。明诚醒来后很快缩回了手,很轻地翻身,下床,去了一趟洗手间,又轻轻地回到了床上。这一次,他又睡到了床的另一边。 之前明诚一直贴着他,习惯了人体的温度后,身后空下来就觉得空调的温度有点儿低了。加上之前几乎一晚没睡,明楼的脑子有些晕乎乎的,所以这次轮到他翻身,靠向明诚在的那一侧了。 明楼的这个动作让明诚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外让,他忘记自己已经睡在了最边缘,这么一让,直接就滚下了床。 这下,明楼最后一点稀薄的睡意也被吹走了。 明楼睁开眼,哭笑不得地看着明诚抿着嘴从地板上爬起来,便说:“没摔着吧?” 他伸手,要拉明诚。 明诚犹豫了片刻,还是借力爬了起来。躺回去后有点拘束地只占着一个不大的地方,听呼吸不像要睡,也没有起床的意思。 明楼扯一把被子,把自己裹起来,闭上眼睛和他说:“那我再睡一会儿。” 片刻后明诚才回话:“你睡。要我到点喊你吗?” “不必。我有闹钟。”说话间,明楼又往明诚那边靠了一点。 可接下来两个人谁也没能再睡着。曾经无话不谈的两个人如今不知从何说起,也是一种别样的煎熬。到头来还是明楼翻了个身,在晨光中望着盯着天花板走神的明诚说:“阿诚,说说非洲吧。” 说完这句话,明楼感觉到明诚对他投来的目光。目光中最多的是惊讶,但片刻后他还是开了口。 一开始的叙述是很混乱的,因为这确实也是一个过于庞大的话题,教人不知道从何说起。明楼想,倘若有人对他说,“说说欧洲吧”,自己恐怕第一反应是,“欧洲的什么?” 但明诚没有这么问,他慢慢地、混乱地、然而也是平静地,告诉明楼他的非洲。 明楼唯一一次踏上非洲大陆是去摩洛哥,去开一场并不重要、可所有参会人都表达出了相当热情的学术会议。不过因为明诚,明楼从不觉得非洲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尽管在两个人的通讯往来中,明诚并不怎么谈及非洲的风物。 今早无疑破例了。明诚和他分享一张床的同时,分享了许多过去他从未与人分享的记忆:尼罗河支流的草滩里,他和本地人去猎鳄鱼,鳄鱼肉吃起来像鸡肉,肢解这种巨大的动物需要从腹部边缘开始,这样可以得到一张好皮,而且再怎么凶恶的动物,腹部往往都是脆弱的。 无穷无尽的沙子,同伴们的疟疾,有些地方建起了基站依然无法顺畅沟通,当地人就找来巫师,以期祭祀和祈祷能带来更好的通讯。 明诚也和明楼说修路时的事:临时招募来的本地工人没有穿鞋的习惯,有些人第一次上工地,赤着脚走上才铺好的沥青路,就这么受伤了。家里的成年男人受伤了,就让最大的孩子来,小孩子更容易受伤,那就女人来。所以他们这些常年在一线的人,都得会几句当地话,法语自不必说了,阿拉伯语,斯瓦西里语,还有其他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拼写只能跟着读的语言,最常说的一句话是,站着别动。 “……以前你给我和小东西讲故事,说有一种风,刮来的时候会带来鱼虾,我真的遇见了,鱼还挺好吃的,要是能把新鲜蔬菜和水果刮来就好了。” 他陆陆续续地讲,没有开头,也没结尾,连片段都是模棱两可的,明楼一直没有打断他,闹钟响起后很快被按掉,面对明诚有些疑惑的目光,他摇头:“你继续。我晚点会请假,不去办公室了。” 可这时明诚说:“讲完了。” “累了吗?” 明诚摇头。片刻后又说:“但可以再睡一下。” 明楼说好,我去给你把窗帘拉好。 他坐起来,准备下床,这时明诚拦腰抱住了他。他的脸颊在明楼的腰背上轻轻辗转,很久才说:“不用。” 明诚知道明楼想让自己说些什么,他自己未尝不想,但现在不是时候,也许永远都不是时候。 那就不说了吧。 他连苏珊都不再想和明楼谈及了。 “不用。” 明诚又重复了一遍,低声说:“以前我的屋子没有窗帘,只要夜里不下雨,躺下来就能看见星星。我一个人在那里待了半年,晚上的消遣就是认星星,从此以后再不需要窗帘了。习惯了。” 明楼问他:“下雨的日子多吗?” “多。”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等雨停。” 明楼无声地笑了一下,反手摸摸明诚毛茸茸的脑袋:“你信里从来不说这个。” 明诚再没有回答他。 他睡着了。 这次他应该睡得很好。明楼感觉环抱自己的腰背的手慢慢撤开了,如是想着。 一得到自由,明楼立刻下了床,赤脚走到窗前。夏季的天空亮得很早,黑夜几乎是停不下脚步的,星星的步伐更快,这时已经在远远的天边了。 明楼还是为明诚拉上了窗帘。他想给他一个新的习惯,一个不必习惯没有窗帘的日子的习惯。 做完这一切后,明楼回身看着抱着自己枕头沉睡的人,给他一个新的亲吻。 星夜 完 【楼诚】AYLI番外 病中记 1 病中记 “……不行,你这屋子脏得生蟑螂,老得分分钟要倒,还小得和螺蛳壳一样,阿诚在这个地方怎么养病?还有你说说你这个房子,两间房嘛一张床……明楼啊明楼,我看你真是抠门抠出新花样来了,抠得是脑门都在冒金光!我们家缺阿诚出院后养伤的酒店钱吗?缺请阿姨的钱吗?你倒是说话啊……平时看你在电视上说得都头头是道,怎么在自家人面前不会说话了,啊?!” 明楼一低头,左边是一个忍笑的小少爷,右边是一个忍笑的阿诚少爷,他假意咳嗽了一下,正在想怎么才能有效地安抚暴怒中的大姐,明诚抢先开了口:“大姐,屋子不干净是我的错。之前是我帮大哥收拾了几天……” 他不说还好,一说,明镜气得眼睛都瞪圆了,指着明楼又骂:“真是翻天了!你这个哥哥怎么当的!阿诚是给你当仆人用的吗!” 明诚傻了眼——这房子在经过他的收拾之后,即便是他的标准来说,也是干净的。顶多有点浮灰,擦擦就得了。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明楼,见后者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的模样,便知道这句话是滚水浇了马蜂窝,全炸了。 “大姐……”接到明镜的眼风,明诚也只敢喊一声姐姐。 明镜因为明诚见义勇为这事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子,之前他受着伤住着院,一口气憋着没发。现在看一个两个好得都能回嘴,而这第一次来的明楼的公寓确实也不怎么合她的心意,就再不客气了:“还有你!你自己讲,好好的洋博士,回来探个亲,别的也没见你干,跑到你大哥家里做钟点工来了,真是好大的出息!怎么要你去见个姑娘吧推三阻四没一次情愿的,好不容易见了一个,结果被人砍了这么大一个口子……幸亏是有惊无险……” 见她满脸担忧乃至后怕,明诚也耷拉个脑袋不吭声了,这时候小少爷福至心灵地插话:“大姐,这就说明阿诚哥和那个什么,哦,金老师,没缘分。第一次见面就动刀子动得血光之灾,将来还得了?你先消消气……”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明镜的手,牵她坐下来:“……而且,阿诚哥这是见义勇为,你还是多夸夸他。你要是都不支持他,将来他遇见坏人坏事不敢上前斗争了怎么办啊?” 明镜嗔怪地打了明台一下:“这是一回事吗?但也不能、也不能把自己弄得血糊的一样啊。当初人家小金打电话来说你大失血,我们远在上海,远水救不了近火……唉!她重重叹一口气。 明诚又说:“大姐,让您担心了。对不起。” “是让我担心了。”明镜抬眼看他,见明诚的脸色还是隐隐发白,赶快让他坐下,才又说,“反正啊,以后遇到什么事,要记得凡事不要逞强,你们都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有家,有姐姐,有兄弟,一家人血浓于水,好像一个拳头,少了谁,那不是和少了一根指头一样吗?痛啊。” 明镜听他虽然道歉,但只为“让她担心”这点道歉,便又多看了一眼明诚,转对明楼说:“我这次来,就是干脆把你们一并安顿了——你这几天抽个空,我们把房子先选了,你自己讲,家里买不起房子啊?住别人的做什么?” 明楼住这套房子的缘由实则说来话长——这房子的现主人是明楼在法国时的朋友,这原本是她父母的房子,但几年前,做过外交官的老两口在秘鲁旅行时,下海不幸双双去世了。明楼这个朋友是独女,事发后这房子顿时成了伤心地,又不舍得卖掉,处理完后事不久,明楼恰好回国履新,两个人在北京见了一面,闲聊时她听说明楼回国一个多月了还在住宾馆,就把这房子的钥匙给了他,随他住着。 但现在显然不是同明镜说这番缘由的好时机。明楼见明镜脸色稍稍缓和,便说:“大姐,我是这样考虑的,您先听听看,如果不合适,您再提……阿诚喜欢干净,这您也是知道的。现在他这个样子,住酒店和住新房子恐怕都不合适,还是先暂时住在我这里,卧室给他,我在书房支一张行军床,也好照顾他。” “你?照顾?他?”明镜高高挑起了眉。不愧是血脉相连的两姐弟,那神情,和明楼开嘲讽时的表情绝对是如出一辙。 果然,这句话说完,明台噗哧一声先没憋住,明诚眼睛里也闪着笑,明楼依然镇定得很,面不改色继续往下说:“我知道您把阿香也带来了。但有些事阿香总归是做不来吧?再说,在医院的时候,也是我照顾的。” 明镜扭头去看明诚,后者特别诚恳地点头。 “说完了?” 明楼也点头。 明镜就挥手:“这才有点做大哥的样子。喻总他们公司的车子还在楼下等,既然你不肯搬也不要买房子,那你先下去把箱子拎上来吧。两个银色的不要动,那是我的东西,剩下几个装了吃的,给阿诚补身体。” 明楼立刻就答应了,转身下楼去拎箱子,明台是见识了这次行李的分量的,见大哥动,下意识地跳下了桌面,准备搭把手。可他步子还没迈呢,明镜就在身后说:“明台,你别动。让你大哥去……阿诚就更别动了,嫌大夫给你缝针缝得太舒服还想再来一次是吧?” 明镜这一发话,两个小的再不敢动,老大嘛,则是更乖巧地加快了脚步。 在把八个箱子扛上五楼之后,明楼那不宜搬家的念头,大概也就是动摇了个……三五次……吧。 TBC 【楼诚】AYLI番外 病中记 2 明诚这次外伤并不重,都是些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但从凶手手中夺刀时被对方用头当胸撞了几下,引发了气胸,继而引发急性休克,这才是要静养的关键。 在明镜的观点里,静养就是要多吃、多睡、少想、别动,但最关键的还是吃。所以过来的时候特别带了许许多多的海鲜,明楼以前喜欢吃的各种苏式卤味,明镜带着阿香自己做的醉蟹秃黄油,还有什么太湖边上的乡下村子里散养的土鸡土鸭,统统叫人处理好,一并打进冰袋里带来北京。 所以也无怪明镜不满意现在明楼住的屋子——两间卧室都不说了,厨房实在太小,阿香一个人进去还能转身,要是明镜自己想检查一下老鸭笋尖汤的进度,那腾挪起来可艰难了。 明家的三个男人们因为完全帮不上手,只能眼睁睁地在书房里坐着。明楼赶快趁空定了张行军床,明镜听说他在买东西,还想叫他再多订个冰箱,后来还是明台和明诚一起给劝住了……反正一个整个下午,虽然不是每个人都真的做了多少事,但所有人都觉得忙得四脚朝天,等终于坐下来吃晚饭时,竟都有了点莫名的劫后余生的感觉。 餐桌也小,支开后明诚这个手不方便的人得占一角,一家人倒是难得以这种物理上的亲密聚在一起吃饭。明镜一面招呼着明台慢点吃,不要被鱼刺卡到,一面还要腾出手来给明楼挟块熏鱼,给明诚剥个虾什么的。吃着吃着,她发现明楼一直在默不作声地照顾明诚,很是像模像样,后来转念一想,在待人接物上,明楼其实从来都是这么得体到游刃有余的,只是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对他要求太严,太久没在人前表扬过他了。 她微微笑起来,把大黄鱼上的雪菜拨开,给他碗里挟去一大块鱼肚子。 饭桌上明台央明诚好好说说见义勇为的经过,并强烈要求他仔细说一下徒手夺刀部分。 他满脸期待地看着明诚,连饭也顾不上好好吃,明诚想了半天,回答他:“不记得了。” “……不是吧!那么长一把刀!”他哀嚎,然后好好地给比划了一下,“就这么夺过来!怎么能不记得了?阿诚哥,你别唬我。” 明诚看着他,笑了:“好像没那么长。这都给你比成长枪了。我是真没多想,不能就这么看着女人死在眼前吧。再说,我如果不阻止他,他捅了一个不够,怎么办?” 趁明诚和明台说话,明楼低着头剥大虾,掌心那么大的虾子,飞快地就剥好了三个,堆在明诚手边的碟子里。 明镜听到这里,就说:“有的时候多想一点也没坏处。躲远点报警,也可以的。你又不是警察也不当兵,安全第一。” 说完又对明台讲:“好好吃饭!吃个饭说这些刀啊枪啊做什么……”明镜挑了块带软骨的红烧小排,扔进明台碗里。 明诚还是笑:“所以就是说没想啊。事发突然,好多事想不起来。” 明镜没奈何地又去看明楼,指望他说点什么,谁知明楼专心致志地在一旁剔鱼刺,眼皮都没抬,自然是看不见明镜的目光的了。 这顿饭把大家都吃出了一身的汗,等阿香把厨房都收拾好,明镜就打算先去酒店,把自己安顿了,然后再考虑怎么安顿两个弟弟。明楼说送她,她挥挥手:“用不着,你看着阿诚吧。病人身边一定要留人……住下来我给你打电话,反正住得近,随时过来就是。但你这个房子没电梯,爬得吃力,还是你们多来算了……我到酒店问问看,看厨房的问题怎么解决,不行我们再换酒店……阿诚,你好好养着,一定要遵医嘱,多睡少动。要阿香或是其他护工,就说。你大哥自己照顾不来自己,现在倒是好大的口气了……” 明诚侧过头看看明楼,说:“我看大哥把自己照顾得挺好的,照顾我更没问题了,大姐你别担心。” “你啊,就是不会说他一句不好。” “大姐你都说完了。”明诚还是笑。 明镜虽然说不要明楼送,但明楼还是把她送到了楼下。这边明镜前脚出了门,还在后头几步的明台小少爷今天的第二次福至心灵又冒了头。 他指着卧室里、也是整个房子里唯一一张床问明诚:“阿诚哥,那之前那几天,你们到底是怎么睡的啊?屋子实在太小了点,方便不方便养病嘛。” “打地铺。” 不等明诚作答,走在前面的大少爷已经面无表情地沉声回答了他,并顺手把他从家里拎出来:“把门带上,冷气都跑光了。” 明台真情实感地想:大姐说得太对了。大哥真是太抠门了。 再回家时明楼的汗又起来了,满脑子只想着赶快回去好好洗个澡。之前扛箱子时出了一身透汗,硬是给空调逼回去了,现在家里只他和明诚两个人,总算是可以松快一点。 一合上房门,明楼就开始扯Tee,一边脱一边去卧室拿浴巾和换洗衣服。推门而入时,很好的夕阳和空气里翻滚着的细小的尘埃都没有入明大少爷的眼,正好撞上的,是明诚赤裸的脊背——他正在以一个有点别扭的姿势缓慢地单手换衬衣。 听到门声明诚回过头,见到来人是明楼,笑了一笑,又低头继续他的大工程。夕阳下的脊背呈现出奇妙的光感,那一个小小的伤疤则像是一枚星星,悬在空白的地图布上。 明楼无奈地合上了门,并认真反省了一秒钟:照顾这样的明诚,是不是确实是高估了自己? TBC 【楼诚】AYLI番外 病中记 3 ………… 明镜这次在北京待了两个礼拜,就做两件事:安顿弟弟们,和在北京开个办事处。 在北京开办事处这事简单,她自己需要做的就是挑了个看得顺眼的写字楼,其余的就全部交给上海公司派来跟进的办事员,于是剩下的时间都用在了另一件上。她迅速替明楼拍板买了房子,精装修,一家人都能住下,而且就在离明楼办公室不远的地方。办手续时明楼必须在场,他这才去看了一眼,明镜的眼光自然是没问题,他只表示自己没空去选家具,明镜说这事不用你管,你要什么风格我让秘书去办。小朱做事你也知道,没有她做不好的。明楼想一想,只说要几个大书架,床垫不要太软,就签了字。 晚上回老房子之后他问白天没发表意见的明诚,觉得新家怎么样?明诚答,还是喜欢小房子。然后又说,我就想有一套小房子,这样的就行,住不了太多人,把你藏起来得了。 说完凑过去飞快地亲了一下明楼的脸颊,慢腾腾地去书房看书了。 明楼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医嘱,心里咬牙切齿一千零一次,同时不知道第几次地对自己说,一个月,一个月其实也没多久。 明诚年轻,又有锻炼的习惯,加上一家人盯着,医嘱中的“静养并适量轻度锻炼”一直贯彻得很好。他白天在家里看书或是窝在角落里看电影,下午如果天气不太热,且明楼也得空,两个人就一起去远一点的地方散步。比较理想的地方是颐和园,围着昆明湖走上大半圈,出一身汗回来,阿香已经把晚饭做好留在餐桌上了。 这种生活让时间过得又是快,又是慢。因为静,每一个小时似乎都很慢,每一天则太快。明诚这一场病,让明楼习惯了睡地板,学会了怎么给病人换衣服和洗头,顺带还从阿香那里偷了师,知道了炖汤和拿砂锅煮白粥的窍门。事实证明,明大教授只要愿意,没什么是不能学到位的,这不,这天明镜去了一趟明楼的住处,留下来吃晚饭的时候,硬是没吃出来白粥是明楼亲自料理的。明台正好被朋友约出去了,明镜看着明楼和明诚,一人坐在桌子的一边,明明也没在说什么做什么,可她忽然有点恍惚起来,倒像是错进了陌生人的家门,却得到了主人异常周到的款待似的。 这念头教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定定神,把手边的双黄咸鸭蛋递给明楼,同他说:“北京这边的事我办得差不多了,算算不知不觉也来了两礼拜,下周好回去了。” 明楼先是与明诚对望了一眼,才转向明镜:“这么快?” 明镜假意惊讶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们巴不得我走。走了就没人管你们了。” 明楼笑了:“我是巴不得姐姐你常住在北京才是真的。” “净会说好听的。也没见你回上海工作。今天你们都在,我们可说好了,必须回家过年。”明镜说到这里,不太开心地皱皱眉头,“你们自己说说,一家人都多久没在一起过年了。再说说,只我们四个人过年又多久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明楼立刻想念起明台来了,要是小东西在,说一句“就是啊,姐你快给我们找个姐夫”保证不挨打,但现在只有明诚和自己,最好还是装傻,以免引火烧身。 果然,明镜说完后见两个人都装聋作哑地继续吃饭,也只能叹口气。片刻后,明楼开了口:“我肯定回家过年。阿诚你呢?” “我请个假,也回来。” 明镜终于又笑起来:“好,反正你们只管哄我。哄我我也是开心的。” 明楼放下筷子,揽住大姐的肩头:“大姐,我怎么敢呢。” 吃完饭,等阿香洗碗收拾厨房的间隙里,明镜专程去看了看明楼的书房——她嘴上不说,但对弟弟睡行军床这事还是心疼得很——检查完一圈后,对跟在不远处的明楼说:“他们说房子收拾得差不多了,阿诚出院也两个礼拜了,要不你们干脆过去住算了。地方宽敞,住得也自在些。老是睡这么窄一张床,我都替你觉得不舒服。” 明楼答:“舒服。” 明镜白他一眼:“你就是毛病多。凡是习惯了的,再旧都不愿意割舍。这么大的人了,我都懒得说你。” “姐,阿诚还在,你给我留点面子吧。”明楼见明诚又在忍笑,只管跟着笑。 “阿诚还不知道你?”明镜这时听到水声停了,“哦,阿香那边也忙好了,行了,我是管不住你了,暂时不搬就不搬。等阿诚修养好了再说。反正房子在那里,不急这几天。” 明楼点头,这时又想起一遭事来,说:“这些天阿香也辛苦了。大姐你既然决定了尽快返程,接下来几天,放她的假吧,让她四处看看、玩玩,总不能来一趟,全闷在屋子里淘米做饭了。” 明镜给了明楼一个赞许的微笑:“这话要你说。你说比我说好。” 待送走明镜和阿香,明楼回到书房写文章,明诚就窝在沙发里看书。大概是因为敲键盘的声音太有规律,明诚看着看着,便上下眼皮直打起架来。 就在要睡着的那一刻,明诚感觉到明楼轻轻在拍他的脸颊:“快醒来,不能这么睡。” 他一惊,睁眼时明楼的脸近在咫尺,便再没多想,靠上前亲了亲他:“嗯?越睡越是困……” 明诚本意只是抱怨一下近来过于悠闲的生活,未尝没有一点对明楼撒娇的意味。但他显然低估了自己对明楼的影响力,只见明楼皱着眉头,很严肃地说:“又犯规啊。” 明诚就想,反正现在就算记了犯规也不用认罚,索性变本加厉地蹭了蹭明楼的脸颊,然后说:“好。那再犯一次。” 明楼觉得这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又只能硬着心肠催明诚睡觉去。可真等明诚迈动步子,他又忍不住拉住明诚的手,也亲了一下,神色还是有点儿严肃:“行了,扯平了。” 因为这段时间的静养,明诚的作息益发规律。上床后没多久就真的睡着了。他的气胸伤在左边,外伤也在这边,所以刚出院时只能平躺,现如今出院至今三个礼拜,渐渐也能右侧睡了。 他虽然睡得早,但明楼一直保持着晚睡的习惯。今天也没例外,过了午夜才结束这一天的工作,抱着枕头和薄被子,也很习惯地在床边的地板睡下了。 睡了这十来天的地板后,明楼其实也习惯了——毕竟习惯这东西,真想养成,倒并不这么难。但这个晚上,大概是写东西时不知不觉抽了太多烟,明楼躺下后很久都没有睡着,好在耳边全是明诚平稳的呼吸声,并不多么难熬。 他在黑暗中轻轻翻身,朝明诚在的那一边睡。正在努力培养睡意呢,忽然感觉到头脸上有一阵很轻的凉风吹过,接着,微凉的手就触上了他的脸。 指尖的落点恰好是明楼的眉骨,明诚似乎有些意外,往回缩了缩,见明楼没有动静,又探向他的眉毛,轻轻描画过整个眉峰,又去探寻他的鼻梁,眼窝,动作很轻,小心翼翼的,简直像夜深人静时分才会出来觅食的小动物。 明楼有些想笑,却忍住了,装睡,同时感觉明诚的手指一点点地顺着自己的鼻梁往下滑,然后。在他的指尖将将要拂过自己上嘴唇的那一刻,轻轻把他衔住了。 哪怕只是这一点点的皮肤相接,明楼还是感觉到了明诚的僵硬。他很满意自己突袭成功,便更用力地咬住对方的指尖,含糊而得意地在黑暗中说:“谁准你这么摸我的?” 明楼舔了舔那还是携带着凉意的手指。 片刻后,明诚回答了他。低缓的声音在这黑暗中沉沉回荡着,也有一点儿得意:“你啊。” TBC 【楼诚】AYLI番外 病中记 4 明楼低低地笑,反问了一声“我?”,便慢条斯理地用舌尖缠住明诚的手指,游刃有余地舔过指缝和修剪得很圆润的指甲。明诚的手抖了一下,想抽回去,没有成功。 他的呼吸陡然间发生了变化——多半是被很多在相似的黑暗中的回忆笼罩了。差不多也在同一时刻,明楼放开了他,悻悻地翻了个身。 可绮思已起,绮思里的人又在身边,再装作若无其事,着实是自欺欺人了。伪装出来的寂静持续不了几分钟,明诚又用手指戳了戳明楼的肩膀,小声说:“今晚陪我睡吧。” 明楼不动:“我哪个晚上没陪你了?” 明诚的手指轻轻地划过明楼的肩,像是在丈量着什么,末了,他叹口气:“太想你了。” 明楼一下子坐起来,抱着枕头,决定用一用行军床。 他下得了狠心要走,明诚却不让,黑暗中能见物一般异常准确地抓住了他睡衣的后襟。明楼怕他用劲,只得停下,也跟着叹气:“都多大的人了,医嘱还遵不遵了?” 可听见这句话后,明诚反而单手抱住了他,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 明楼的心都软了,却故意笑话他:“都能空手夺白刃了,怎么还怕黑?” 明诚听了直笑,温热的鼻息和一个个很轻的吻细细密密地扑到明楼的背上来。 明楼没辙了,拍拍他的手,说:“撒手。我不走。” 他睡到明诚的右边,又特意往床边睡。躺好没多久,明诚的手悄悄潜了过来,潜进明楼的被子里,找到明楼的手,握住了,这才心满意足似的又叹了一口气,冲明楼道了句晚安,总算安静了。 可惜这安静真没持续多久。事后明楼也自我批评,一开始就该果断去睡书房,不然根基一错,能结出什么好果子来?但不管怎么批评和自我批评,反正当明诚不安分地扯开明楼的睡裤腰带的那一瞬间,明楼确实没睡着,而且确实没第一时间阻止他。 这不怪明诚的手指太灵巧或是落脚点太精准,只能说,两个人都心猿意马,而且心猿意马地得不分伯仲。 明诚的手滑上明楼小腹的时候明楼抓住了他三次,又打开了两次,并翻过身来亲了亲他,以示安抚。但两个人实在隔得太近,而这时,之前那两周里,每一次系纽扣时手指划过皮肤带来的热度、每一回洗头时指腹擦过头皮留下的触感,一下又一下很轻的吻,一个又一个刚碰触又分开的牵手,所有因忍耐压抑下去的爱和热情,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连本带利地回报他们了。 明楼对明诚无计可施,对自己也差不多,又一次压抑着呼吸的接吻之后,明诚抵着明楼的额头,同他打商量:“要不你别动,让我摸摸你吧。” 明楼觉得自己都能看见明诚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说完后,说不定因为不好意思,还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一只手轻轻拉过明诚的腰,两个人更亲密地贴在了一起。 “那你保持呼吸吧。别大喘气。随时叫停。”明楼顿了一下,“如果复发了,我就把你锁在家里一年,哪里也不让你去了。” 说完,明楼恶作剧地舔了舔明诚的下巴和嘴唇——因为渴望,明诚的嘴唇有点儿干燥。 他得弄湿他。 明楼想。 他们在黑暗里别扭、甚至是艰难地动作着。皮肤很暖,不多久就汗湿了,贴在一起的下半身湿得更厉害,也更暖。明楼的手指动得很慢,还得分神去听明诚的呼吸声,确保一切都能在掌握之中,力量、节奏、时间,一切的一切。 明诚知道自己有易于常人的忍耐力,这是先天和后天共同加诸于他的。但此时此刻,他几乎是挫败地想,幸好只是明楼。 也只有明楼,能够不放过属于他的任何一个细节,没有什么是可以隐瞒的,每当他的呼吸稍稍急促,明楼就真的能停下来,也让他停下来,明楼不说话,就是慢慢地给他无数个吻。 因为慢,时间被拉长了,同时被拉长的还有煎熬和与之而来的快感。高潮来临的瞬间明诚觉得整个腰都没了知觉,眼眶发酸,身体先是极轻,慢慢才有了质感,但肺并不难过,不仅不难过,反而像被什么奇异的气体充盈着。 他微微张开嘴,没有声音。 明楼吃掉明诚眼角的泪和额角流下的汗,又抓住明诚的手,不顾对方的抗拒,吃掉他手上的液体。于是再一次交换吻的时候,他们分享了彼此的味道。 这一次,明诚的嘴唇足够湿润了。 “晚安。” 明楼松开手,以他一贯的低沉嗓音道了晚安。而从未在床上这么湿过的明诚决定认栽,至少在这个晚上,他没有再碰明楼一根指头。 在身体力行之后,明诚终于知道,原来有的时候,慢比快,轻比重,刺激多了,更难熬多了。 TBC 【楼诚】AYLI番外 病中记 全 感谢 @一只小卷 友情支援。 犯规这种事情吧,一旦做了第一遭,接下来就有点心安理得地随波逐流的意思了,等明诚切身体会到原来养病也能是这么刺激的一件事,他的气胸已经陆陆续续痊愈——反正是犯规了若干次后,一直到明诚再次踏上去国的旅程,也没再复发。但是,等若干年后两个人回忆起病休期前后那一两个月,居然都有那么点儿不太情愿往深处想……唔,所以犯规的程度和频率什么的,也就不要太深究了。 多嘴一句,真正的蜜月到来之前,明诚一直恍惚觉得他们的蜜月其实是在北京过的。 尽管新房子在明镜的积极过问下很快就能入住,明楼一点儿也不急着搬家。而明镜办完手上的事,见明楼还是顽固得一如故我,明诚的伤势渐渐好转,便觉得诸事都告一段落,可以暂时离开北京了。 她订好了车票才和明楼说要回去的事,谁知道明楼为了她,专程应了一场并非本专业的会议,拿了四张会议后招待酒会的请柬,邀请的是明镜女士、明楼博士、明诚先生、及明台先生。 酒会的举办日恰好是明镜计划离京的那一天,明镜事情多,对这种应酬本不放在心上,但明台一见请柬上的地址,就无论如何不肯走了,非要去亲眼看一看。明楼直言那里的酒水不会有明台想象中那么好,发言也很可能让明台打瞌睡,可这些也没有丝毫动摇明小少爷的热情。 确实,在夜色中走在没有游客的紫禁城的机会,的确是很难放弃的。 明台小少爷尊口一开,明镜就把归程推后了一天。 明楼原定计划是四个人一起吃顿饭,然后再去故宫,到了会议当天,明镜临时有桩生意要去东边谈,便带走了明台和两张请柬,说是到时候直接在会上见,饭局改在明天中午,慢慢吃,吃完了再上火车,别每次临别都和打仗似的。 姐姐无心的成全让明楼和明诚都有点莫名的怵,看对方时眼里有着一样的询问,明楼想了想后,说:“知道不知道都不影响。也不可能瞒住姐姐一辈子吧。这样,她什么时候问起,我们就什么时候说就是了。没什么了不得的。” 明诚看他说得豁达,笑了一下:“也是,横竖一顿打而已。” 这句话玩笑的意味居多。但明楼的话说完,明诚的心也定下来。确实是没什么好怕的。姐姐这么爱他们,他们也这么爱她。确实没什么了不得的。 他又补充:“顺其自然吧。” 明楼笑:“那我们今天说好了,到了顺其自然那一天,你说。” “我说。我先喜欢你的嘛。”明诚理所当然地答应了,说到这里又一笑,“再说上次不是讨论过了,我说的话,你有个百分之十五左右的概率能不挨打。” “这个概率是怎么得出来的?” “胡说的。”明诚扭头看他,“不管谁告诉姐姐,这个“明楼大少爷不挨打”事件的概率都是百分之百。” “那这个又是怎么来的?” “反正我就知道。” 明楼望着他:“不严谨啊,明诚同学。” 明诚夸张地对他眨眨眼睛:“先生,反正您不判我的卷子。” 趁着红灯和塞车,他们可以很从容地交换吻。 今晚的目的地在紫禁城的西北角。这座建筑当年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很是翻滚过一阵,近年来又平息了下来。明楼他们的请柬上体贴地附上了路线图,最近的当然是从神武门进,可明楼却挑了最远的一条,理由简单也充分:明诚今天的步还没散呢。 他们把车停在西华门外,沿着护城河进了宫。河边的垂柳在夜色下有着格外缠绵的意味,徐行中有柳枝被晚风拂到他们的胳膊和脸上来,带来温柔的痒。 黑暗下,这庞大的建筑群有了别的样貌。走过去好几百米,明诚才反应过来,他们是走在了武英殿的西边,他们一起看过“体履佳安”的武英殿。 陪伴他们的是黑暗和沉默,然而抬头的时候,总能看见星星——巨大的城市的夜晚也不得宁静,但这长到仿佛望不到头的夹道,却是极静,被黑夜染上更深颜色的红墙,则是极美。 没什么道理的,明诚被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笼罩了。 这样的暗和静,都是有过的,漫漫望不见终点的路,还是有过的。不是在这里,不知道在哪里。 但无论在哪里,身边并肩而行的人,必是有过的。 过去有,现在有,将来也会有。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简直是怪力乱神,大概是触景生情所致。但此时,听着只有彼此的脚步声,明诚还是把刚才那个陡然冒出来的念头说给了明楼听。 他说完觉得有些好笑,就笑了,笑完后说:“我以前从来不信人有魂魄,今天被你拉到这种地方散步,觉得搞不好真的有。” 听完后,明楼倒是没笑,很平静、又再理所应当没有一般地接话:“有没有都一样。” 明诚微微笑起来,牵住明楼的手。四面有风来,他们的手都像北方的夏夜那样凉爽、干燥。 他们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朝另一个陌生的地方走。牵住的手或许会暂时分开,并立的身姿却不会。 黑暗在他们的身后,满是馨香的光明则永在不远的眼前,等待和欢迎着他们。 病中记 全 【楼诚】AYLI番外 出柜这回事吧 II 继续为 @七山墙 太太写的小甜饼。为我们在21世纪的寂静岭的同甘共苦。 我写出柜这种戏码最不行了,凑合看吧。非常平静的一个出柜(。 这是一个阳光特别好的冬日。趁着天光好,明台一大早同女朋友约会去了,只有两个大的在家里陪明镜吃早饭。 早饭中西合璧,三个人各吃各的,明诚前一天睡得晚,醒来后觉得特别饿,就多喝了一杯咖啡,然后给吐司片抹了厚厚的软奶酪。 因为他拿餐刀的姿势特别好看,明楼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差点就漏掉姐姐的话:“哦,阿诚啊,你还记得那个金小姐吗?和你在北京见过一次的?” “记得。”明诚头也没抬,满脑子只在想要不要再在吐司上加层橘子酱。 明镜听到这个回答很满意,笑着说:“是这样。前几天呢,我和她姑母一起去看戏,金太太同我讲,金小姐现在还没有中意的人,就是对你一直念念不……” “姐姐。” 被明楼打断说到一半的话对明镜而言是非常新奇的体验。她愣了一下,不太习惯地停下来,望向了明楼。 明楼也正望着她。姐弟俩对看一眼,明楼放下水杯,对明镜说:“这是不成的。阿诚这一辈子,肯定要和我过了。” 明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后来还是明诚的吐司片掉在了餐桌上,她才意识到明楼刚才到底是在同自己说什么。 她脑子一滞,继而勃然大怒:“混帐东西!”说完,便随手拾起手边的东西就朝着明楼砸了过去。 明镜在震怒之下,全没多想,东西出手后她才看见是玻璃杯,心刚提起来,只见明诚轻轻一伸手,把杯子捞住了,稳稳放在了餐桌上后,这才看着明镜开了口:“大姐,是我先去找大哥的。这事要怪都怪我。” 明镜看两个人都平静得过了头,反而是自己满脑子充血,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再开口时,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你是怎么把杯子给接下来的?” 两个人对明镜的反应都有过预期,但谁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 明诚一呆,没接上话。明楼看明诚一眼,也没说话。 “你是怎么把杯子给接下来的?!”明镜看看明楼,又看看明诚,又问。 “……” “……你是怎么把杯子给接下来的!” “……”明诚无法,只好硬着头皮,看着明镜的眼睛,“我答应过他,不能让他挨打。情急之下,随手就……这么,接下来了。要不姐姐你再朝我砸一个,我不躲。” 这话说完,明楼忍不住暗中摇头,幸好明镜现在脑子里一百万件事在打架,打得她是头也昏来眼也花,嘴唇哆嗦了半天,发现没话可说,重重一拍桌子,摔下餐巾,眼看着已经出了餐厅,又折回来,疾风暴雨一般地丢下一句”居然瞒我到现在!你们两个全没心肝的小王八蛋!“ 骂完这句,她就真的没话可说了——大的这个从来是滴水不漏,小的嘛死不回头,事到如今,一家人还是一家人,真是说个屁! 明镜觉得自己瞎了眼,满脑子现在只想拿鞭子抽死明楼,但再一看,两个人的手,在餐桌下头正握在一起呢。 一个念头不合时宜地闯进了她的脑子:完了,姆妈留下来预备给明楼娶老婆的首饰,这下可全派不上用场了。 FIN 事后小剧场: 明诚:不是说好了我来说吗? 明楼:说好了吗? 明诚:明明说好了。 明楼:那这样,既然我嘴快说了,那安抚姐姐留给你好了。 明诚:…… 【楼诚】AYLI 番外 节要过,饭更要吃 节要过,饭更要吃 平安夜那天,明楼的飞机被雪延误了。 落地后他趁着排队过关的间隙里拨通了明诚的电话,告诉他自己平安抵达了。 “英国人是不是细胞里就没有处理雪的本事?出发前我听广播说积雪导致航班大规模延误,还以为能看到足以阻挡德国人的暴风雪呢。”明楼望着窗外地面上还不足一厘米深的积雪,颇有点遗憾地对明诚说。 明诚在电话那头笑:“的确,他们对于雪的亲戚有经验多了。” “我建议你别等我了,先去你老板家吧,迟到不好。我在酒店等你?” 明诚的声音还是很愉快:“晚了,我已经在机场等了大半个下午了。” “你啊……”明楼轻轻叹一口气,语气里有点藏不住的、一模一样的愉快。 入关的队伍很长,但佳节将近,海关工作人员对每一位到访岛国的客人都很宽松,特别是看见明楼那盖满了戳的护照后,只问了一句“你来英国做什么”。明楼的回答亦很简洁:“探亲。” 大概是被延误了太长时间,人品守恒,英航臭名昭著的丢行李概率没有砸中他,明楼很快地取到了行李,拖着行李箱走到出口时,几乎是第一眼就看见了他的青年。 想必是近来太忙,明诚的头发长了,人也瘦了,本来就明亮的眼睛在看见明楼的瞬间更加亮了。两个人在人流中拥抱——此时正是拥抱和亲吻的海洋,他们欣然做了其中的一簇浪花——明楼感觉有一个很轻的吻悄悄地落在了自己的耳根。 他更用力地拥抱了明诚一下,分开时顺手给他理了理大衣的领子,还没来得及说话,明诚已经先开了口:“累不累?” 明楼笑着摇摇头,不肯让明诚给他拿行李,同他玩笑:“这都几点了?你老板请你去做客你还敢迟到?” 明诚也笑,因为雀跃,语气简直是活泼的,仿佛如果不说点什么,满心的欢喜那就要跟着心一起蹦出来了:“因为他也邀请了我的哥哥,我没法单身赴宴。再说英国人对迟到有自己的判断标准,我觉得剩下的时间足够你先到酒店把自己收拾好了。” 明诚的博士导师住在里士满,就在大名鼎鼎的邱园附近,本来从机场出来,直接去里士满更近,但舟车劳顿了一番的明楼此次是作为明诚的家属受邀去他的博士导师家赴圣诞晚宴,礼节上不能乱,便还是先回市中心,在酒店里梳洗整理完毕,再做计议。 自从明诚入学,明楼每次在伦敦都住同一家酒店,熟客更容易分到看得见泰晤士河的房间。他从浴室出来时明诚已经帮他把拆了一半的箱子整理妥当,并且顺手熨了衬衣,明楼便又笑了起来:“服务这么周到,我得给你个奖励才好。” 明诚扬起熨斗,作势要朝他扔过去。他当然不可能真扔,想想又不甘心,故意问:“什么奖励?说来听听。” 明楼也作势思考了三五秒:“我自己?” 这一次,明诚把手边的矿泉水瓶子砸过去了。 “没有把旧东西送人的。”明诚看明楼捞过瓶子喝起水来,又说,“而且,明明你已经是我的了。” “我怎么不知道?” 明诚微微瞪大眼睛:“有什么变动吗?我也不知道啊!” 他这惊讶的神色做了个十足十,明楼终于忍不住,走过去,把人搂进怀里,亲一个再说。 这个代表着小别重逢的吻持续了比两个人计划还长那么一点的时间。等终于分开,明诚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明楼的腿上,而映入眼帘的,则是发间正沿着鬓角无声滚落的水珠,于是明诚忍不住又凑过去亲了亲明楼的额角,这才扯过被明楼扔在一旁的浴巾,好好地给他擦起头发来,并顺便以大概五秒的频率,交换一触即散的吻。 明诚这么做的时候心想,这真的不能怪他一心两用,奖励嘛,他不嫌多,更不嫌旧。 最后依然是明诚为明大少爷吹干了头发,两个人一起出门去。过去的路上明楼时差发作,又不能睡,就有一搭无一搭地与明诚说话提神。明诚是第一次受邀去导师家,老先生是严师,手下不毕业率据说多年来位居学校前列。因此老头儿邀不回家过节的博士生去他家过圣诞这事一来,没回去的几位国际学生都有点怵,想去,又不想去,之前明诚本来算是最不怵的,被几个同门念叨久了要带什么礼物啊穿什么啊早去还是晚点到啊之类的,搞得他也为到底带什么礼物去做客和明楼商量了一次。年底恰是明楼忙的时候,加上他和博士导师的关系非常好,所以对明诚的困扰很难感同身受,他就选择了说笑话来减轻明诚的压力。 “带我?” 当时他打完这句话,足足过了一分钟,明诚终于回了消息。 无数个点,明楼觉得,这应该是省略号的意思。 当时他们谁也没想到的是,有些话,真的不能乱说的。 Oppps。 但不管怎么说,也不管是不是礼物,明楼现在真的要和明诚一起做客去了。 从明诚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当然教授在学校的网站上也有个人主页),明楼对这位老头儿早有耳闻:费边主义大本营里的共产主义者,英国人,拿两个博士学位,经济在英国拿的,政治则是在大洋对岸,不同的学校,所在地却是一个名字,也算是某种奇妙的缘分。年轻时候投身于轰轰烈烈的反殖民运动,中年才开始教书,没结婚,没有孩子,应该是有个同居人。 “……反正他的原话是,I am living with my partner。然后我们谁也没敢问下一句。” 明楼闷笑:“也许是女朋友呢?” “反正我们谁也没准备花。”明诚想了想,耸耸肩,“安全起见。” 明楼继续和他磨牙:“这是偏见。我要是你就带最大束的绣球花,紫白色那种,非常有节日气氛。” 说到这里明楼忽然想起件事来,抱着万一的侥幸,他决定还是问一下:“说起晚饭……所以,我们这是去吃英国菜?” 然后,明诚用目光把他最后一丝的侥幸给按死在了希望的摇篮里。 TBC 老板大人是虚构的,我知道的几个人的合体,不必当真,23333,特别不要对号入座。 AYLI番外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帘的间隙溜进房间的那一刻,明诚醒了。 昨天睡得很晚,按理说应该起得更晚。可惜的是,明诚的生物钟太准,不管怎么折腾,似乎都没法让他多睡一会儿。他认命地躺了半分钟,然后靠过去蹭了蹭枕边人。唔,没醒。 明诚起床,喝水,煮咖啡,又在等咖啡的时间里洗了个澡。洗完澡咖啡刚刚好,他端着咖啡回到卧房,明楼睡得还是很好,这让明诚有点儿羡慕,更有点儿不甘心,他低头看看还冒热气的咖啡,决定不喝了,周末呀,人民群众有睡懒觉的自由。 他轻轻地回到床上。房间里空调温度适宜,明楼把大半的自己裹进被子里,背却露在外头,皮肤依然温暖而干燥。溜进来的一线光像一把刀,在他裸露出的脊背上留下一道鲜明的印记,像一道耀眼的伤痕,明诚本来正在努力培养回笼觉的睡意,但看着看着,他不想睡了。 不仅不想睡,还没管住自己的手,就这么探了过去。 那金色的线把明楼的脊背划成两块,肩胛骨像平缓的山,随着他的呼吸缓缓起伏,明诚忍不住靠过去,趴在他的脊背上,听呼吸的声音。 所以当明楼醒过来时,背上多了一个头发半干的、眼睛闪闪发亮的阿诚。 他们以这个别扭的姿势有点费力地接吻,今天的第一个。 ”我看你睡得这么好,本来也多想睡一下。“ 明诚如是说。 ”但是呢?“ 明诚脱掉才换上没多久的Tee,那金线溜到了他的身上,漂亮的身体线条简直在闪光。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因为眼中的迷恋太多,笑容也乱糟糟的。他的手潜进被子里,攀上明楼的腿,然后,舔了舔嘴唇,回答明楼:”但是你让我改变了主意。“ ”那你的新主意是什么?“明楼不动声色地夹住了明诚的手。 ”睡你。“ 租一个大楼里有中央空调的公寓房,在夏天是大有好处的。 事后,明楼决定为自己的英明喝一杯。 ___ 嘻嘻。 【楼诚】AYLI 番外 节要过,饭更要吃 2 明楼轻轻扯领带:“英国菜并不难吃,但是英式圣诞晚餐有点儿无趣。” 明诚想了想,坦率说:“我希望甜食能是Trifle,不要是圣诞布丁。” 明楼虽然没吃过后者,但是看着明诚的表情,觉得一定不会太好吃。 平安夜的路况很好,一路上车开得很顺,平时堵得一塌糊涂的骑士桥这次连一盏红灯都没等。司机是英国人,两个人得以不需遮掩地拿母语说些闲话,手指在大衣和围巾的掩护下时不时碰上一碰,和一个吻也想去无几了。 在过去的路上,明诚和明楼约好了春节回上海,顺便还安排了一下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圣诞除了吃,自然要去买礼物,买完了顺便去逛博物馆,工作和学术都可以暂时见鬼,至于睡觉的时间,挤一挤,总归还是能有一点儿的。 车在一个有一棵探出墙头的白山茶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有着美好月色的夜晚,白茶花美得像云朵。明诚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花,才心满意足地对半步外的明楼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进去吧……我可不想做最后一个到的。” “你可以把责任推在英航身上。”明楼略一思考,给了个逻辑合理的建议。 果然已经有同学到了。来开门的是明诚的日本同学南田洋子,明诚见她还穿了和服,不由笑着说:“Yoko,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穿和服呢。”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停,压低声音问:“我不是错过什么着装要求吧?” 南田的祖父是当年满洲国的日本遗孤,回到日本后找的妻子也是中国人养大的日本战争孤儿,所以她的汉语说得相当不错:“没听说啊,这话怎么说的?有什么Dress Code?” 这时她看见明诚身边的明楼,很快反应过来这就是明诚偶尔会提起的“大哥”,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位明先生居然是如此尊容和气场……简直和里面坐着的老板大人,呃,有那么点儿异曲同工之处。 她笑了起来,伸手打招呼:“明先生,您好。圣诞快乐。我是Yoko Minamida,南田洋子,明诚的同学。” 和穿和服的年轻女士握手感觉挺新鲜的,尤其是这姑娘的中文说得还有点东北口音,儿话音反正比他们这两个南方人都强,这就更有趣了。明楼笑着伸手:“节日愉快。我的飞机晚点了,连累明诚迟到了。” 南田侧身让他们进屋:“刚刚好。据说火鸡还有十分钟出烤箱。” 屋子里很暖,明楼的眼镜立刻就起了白雾。拿围巾擦眼镜时有拐杖声笃笃笃笃地靠近,他本以为是明诚的导师来了,没想到过来的还是张亚洲面孔,看年纪倒是和他差不多。 这人明楼倒是听明诚提过,梁仲春,武汉人,读了八年博士还没毕业,但因为腿脚有残疾,按照欧洲人的标准属于Special Needs Student,政治正确属于第一要务,所以也就一直让他注册着,不催促他毕业。而梁仲春大概是自知穿博士袍无望,做代购、跑导游、当二房东,怎么赚钱怎么来,就是不认真读书,最近干脆是把妻儿都接过来,一门心思混身份。 这种人在留学生里不少见,但近年来英国移民政策和留学生管理都在收紧,像他这样绞尽脑汁赚足政策的每一分红利而且还用得这么巧妙的,那确实不多。用明诚的话来说,就是“老梁要是把这聪明劲头用在读书上,几个博士都拿下来了”。 明诚其实很少这么评价一个人,不像是批评,当然也不是表扬,硬要说的话,大概介于有趣和新奇之间。所以握手寒暄时明楼特别多看了一眼,但没想到的是,梁仲春对他非常热络,而且熟悉:“明博士,久闻大名了,读过您不少论文和研究报告,没想到您本人这么年轻。真是自古英才多年少!最早听阿诚兄弟提到他有个哥哥,我真是没想到居然是您!” 他的语气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圆滑,因为这种圆滑是外露的,所以并不教人讨厌——至少它明确地告知了对方自己的热络有所图谋,这算是一种坦荡的阳谋。 明楼微微一笑:“对,我两个弟弟都长得好,所以我们不大像。” 梁仲春哈哈大笑:“明博士真会说笑。” 这时一个小朋友咚咚跑出来,看见明诚后开心地扑上去:“阿诚叔叔!” 明诚一把捞起他来:“苗苗圣诞快乐啊。”话音刚落,一个小礼物就不知道怎么吊在明诚的指间了。 苗苗高兴坏了,接过来,然后给明诚一个大大的亲亲。 梁仲春眼看着自己这个平时怕老子怕得像见到猫的耗子一样的儿子在明诚怀里成了个十足十的小甜心,心里颇不是滋味,但明楼就在边上,他还想和他多搭几句话,便挤出个笑,说:“苗苗,快下来,别累着阿诚叔叔。” 苗苗一门心思拆礼物,而他又一直喜欢明诚的抱,并不想下来。见状,明诚笑着打了个圆场:“没事,不累。嫂子呢?” “在厨房,给师母打下手。” 明诚略一挑眉,压低声音,和师门同窗对了对眼色:“所以是师母咯?” 三个人露出个心知肚明的微妙笑容,梁仲春还轻轻吹了声口哨:“大美人。太上皇人不可貌相,佩服佩服。” 南田趁梁仲春不注意,对着明诚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明诚忍笑,又问南田:“Yoko,我们不是最后一个到的吧?” “别担心,Ana还没到……”这是在说他们的越南师妹。 明诚脱下大衣挂好,便和明楼一起去和老师打招呼。老人家正在壁炉边上读书,看见明诚进来,便放下书,站起来与他握了手,明诚奉上礼物——是专门从西索巷淘来的版画,另有一瓶好酒——这才向老板大人介绍明楼。 刚说完“这是我的哥哥”,连天气都没来得及提及,师母大人端着火鸡出来了。那是一位南欧长相的女士,听口音是意大利人,年纪不小了,但看起来非常迷人。 明诚在打量师母,明楼的注意力则放在稍后出来的梁仲春太太手上的另一个烤盘上——唔,意大利菜。 Molto bene. 明楼无声地吹了个口哨。 明诚悄悄掐了他一下。 TBC 【楼诚】AYLI 番外 节要过,饭更要吃 3 除了火鸡,餐桌上其他菜都是罗马口味,口感浓郁热烈,很好地中和了寡淡无味的鸡胸肉。明诚那位越南同学最终没有出现,她的孩子忽然发烧,不得不临时去医院挂急诊。 明诚的这些同门都怕老师,加上是第一次受邀,餐桌上的气氛有些拘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明楼和女主人在交谈——老先生话少,除了学问基本上不开口,而显然没人想和他在这个时刻谈学问。开玩笑,这和自找死路有什么区别?于是不知不觉中,餐桌被分成了几块:明楼和女主人谈法国、明诚和南田陪着苗苗、梁仲春则负责给英语尚不过关的梁太太翻译大家说了什么,他没耐心,又总想着和明楼搭上话,一顿饭吃下来,最累的人倒成了他。 正餐吃完就是甜食,明楼总算尝到了百闻不如一见的、据说在做好之后要“在通风干燥处陈放三个月,以达到最好食用状态”的英式圣诞布丁。 这天底下的甜食,如果要陈放三个月,风干,再蒸熟吃,呃,口感可想而知。 所以即便是不挑食如明楼,吃了一口后,赶快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和明诚换了盘子。 然后他就被明诚踩了一脚。 但不幸的是,因为他的盘子空得太快,让明诚的师母以为明楼很欣赏这种传统甜食,又给他切了一大块。 明诚起身,抱着要睡着的苗苗去客厅。 大概是明楼的吃相非常文雅而诚恳,给了女主人很好的印象,她一直陪着他,直到明楼把新添的布丁全部吃完。 等明楼好不容易吃完,本来想帮忙收拾餐厅和厨房,但梁仲春的太太无论如何不让,说“你们去玩吧,我做这个快”,明楼只好领情地离开餐厅,加入大队伍。 这时,明诚他们已经陪老师打起了桥牌——明诚和南田一边,梁仲春则和老师搭档。 看了一眼老头儿终于亮起来的眼睛,明楼就想,这老爷子说不定还挺有趣的。 他在明诚身边坐下来。刚坐定,感觉到明诚的手很轻地在他手背上覆了一瞬,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 “我不知道你会打桥牌?”在牌局的间隙,明楼笑着同明诚说。 “师门传统。一周有一场桥牌会,只能学了。”明诚老实作答,“可我打得不怎么样。” 明楼一直看着牌局呢,听到这里附耳告诉他:“不是。是搭档不对。” 明诚侧过头来看他一眼:“那你来一局?我把位子让给你。” 这句话他声音大了点,给南田听见了,赶快摔下牌:“明先生,要不你来吧。我真不会打牌。” 她做出个有点愁苦的表情,看来是真心实意地烦恼着。 明楼很客气地问老爷子:“我来替南田小姐一局,冒昧吗?” 两边实力太悬殊,老爷子抬眼看了看明楼,还是不做声,但抬起了手,示意他坐下。 然后,一直到他们告辞,明楼再没下过牌桌。打到半途梁仲春脸色发青,老爷子则终于说了今晚的第一句闲话:“我一直忘了问,明先生是做什么行当的?” “我在研究所工作。” “数学?” “经济。” “有数学学位?” “数学和统计各一个。” 老爷子微笑:“那我得换一个搭档了。” 顺便一提,后来明楼才知道,这家的女主人,有一个天文物理的PhD。 其实打桥牌的诀窍总归也就是这么回事,第一要会叫牌,第二才是要会算,叫牌比算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默契。明诚都不知道明楼打牌打得这么好,但他转念一想,觉得也正常,无论是什么,明楼做得好,都是正常。 告辞回家的路上明诚把自己想的告诉明楼,明楼听了先绷着脸,说“你别给我灌迷魂汤,连块圣诞布丁都不肯给我分担,说这些话都晚了”。 可他说完就笑,逗得明诚也笑,笑完了明楼又说,“其实你老师挺有趣的,你看他眼皮底下一直容着梁仲春就知道了。别怕他。这天底下不是人人都有做严师的本事,好好珍惜吧。” “我知道啊。”明诚眨眨眼,“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的时候让我想起你。” 明楼假装惊讶地看着他:“哪里像?” “一样老吧。” 明楼瞪眼:“那明诚少爷今年贵庚啊?” “比你小一点儿。” “哦,你说的。”明楼垂眼,很是从善如流地笑了。 明诚一怔,片刻后回味过来,觉得此人真是耍流氓耍出了新高度。 但明楼不给他发作的机会,又扯开了话题:“你这几个同学也有趣。见学生知老师,这话有道理的。” “洋子挺好的姑娘,老梁嘛,人也不错。”明诚想想,“不过他们绝对算我师门中正常的那几个。” “还有不正常的?” “回家过节去了。”明诚想起他那几个欧洲同门,心想本师门被系里其他博士生敬畏地称为“Z教授的神奇生物夏令营”可不是浪得虚名,他笑了起来,很愉悦地说,“下次你学期中来,我介绍你和他们认识。你桥牌打得好,会相处融洽的。” “所以我还挺好奇你老板怎么挑学生的,面试的时候打桥牌吗?” 明诚很诚恳地说:“其实我也想知道。” “哦,对了,那位南田小姐中意你,你知道吗?” 明楼看人准,这点明诚是一直知道的。但他之前拒绝过洋子,两个人都说清楚了,今晚也没任何异常,所以当明楼点出这一点,明诚还是有点惊讶,然后才说:“我不中意她。” “那你要小心,她对你可志在必得。” 这话明诚不知怎么回,就没接话,过了片刻又去问明楼:“那梁仲春呢?” “不是坏人。也坏不了你什么事。和这样的人交朋友其实不坏。”明楼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他对太太很好。” 这时两个人已经到了酒店,正在等电梯。前半段评价明诚没什么意见,他看了看明楼,颇新奇地说:“明大少爷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哦?什么?” 电梯来了。 他们双双走进电梯。等电梯门合起来后,明诚说:“他在外头还有人。” “那他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一点。藏得很好。” “也许是根本不在乎。或者没当过一回事。” “也不是,有些人天生会说谎。”明楼随口说。 午夜了,走廊里再无他人,地毯厚而软,把他们的交谈声和脚步声都吸得一干二净。回房间的路上明楼的眼角余光瞥见明诚正在笑,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他就问:“怎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明诚还是笑,亮晶晶的眼睛里有一点儿戏谑的成分:“我就在想,我可能就是特别会说谎的那种人。” “为什么这么说?” 明楼一边掏房卡一边问。 明诚从他的身后贴了上来,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得意,还夹杂着些许的笑意:“所有人都只知道你是我的哥哥,不知道你是我的男人。这还藏得不够好?” 一个很轻的吻贴在明楼的后颈上。 TBC 你们猜接下来是什么(喂! 【楼诚】AYLI 番外 节要过,饭更要吃 全 明诚早就想这么做了,并且在付诸行动之前,他还大概想了一下后果。很快的,事实证明,他的设想全落了空——明楼没有亲回去,也没有打开他,他把明诚扛了起来。 扛沙包那样的扛法。 然后,锁门,不顾明诚的挣扎,快步穿过套间的外间,直接把人扔进了床里。 明诚全没想到明楼居然有这个身手,天旋地转之余,心里警钟直鸣,最要命的是明楼的手法非常专业,胳膊紧紧别着他的大腿,确保他的每一下挣扎都是给自己找罪受,明诚只好一动不动,同时飞快地想求饶不知道是不是有用。 这是练过自由搏击吧!考过证没有啊! 不带这样信息不对称的! 打牌烧了一晚上的脑,加上香槟酒,明诚被扔上床后脑子跟着身体荡了荡。但还来不及支起身体,明楼已然先一步跟了过来。他一只膝盖跪在明诚两腿之间,还是那样从善如流地微笑着,居高临下而慢条斯理地望着明诚:“哦,那我是该罚你说谎呢,还是奖励你藏得好?” 明诚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扯领带的动作,忽然就不急着起身了,略略撑起身体,凑过去咬一口他的领带下端:“怎么罚?奖励又是什么?” 说到这里他又抬起头:“算了我其实不想知道。要不你大方点,都给我吧。” 织物在明诚的唇舌间闪着沉沉的光。 所有的故作余裕和俏皮话顿时间失去了用处,连情话都成了多余的了,只有焦灼而热烈的吻是真实的,但不够,远远不够。 明楼当然什么都给他,正如明诚对他也无所保留。分开的每一天对相爱的人来说都是煎熬,于是重逢也就格外热烈而甜蜜。 明楼进去得很急,莽莽撞撞,二十岁的时候恐怕都未必有这样的急切,偏偏明诚也同样急切,贪婪地包容着他。撞到最深处后明楼看见明诚紧紧锁着的眉,他还是停了下来,想把那眉头抚平,可没想到,明诚只是叹了口气,抓住他的手,停在自己的喉头,嘶哑地说:“……真要命,连这儿都在痒。” 他手下的皮肤微微颤抖着,像蜻蜓振翅欲飞。 明楼开口得也很勉强:“怕你痛。” 明诚睁眼,定定看着他:“是痛。太快了……但你不动……就更痛。所以还是动动吧。” 他又扯着嘴角笑了笑,颤抖的手指划过明楼布满了薄薄汗意的脊背:“要不我来也行。我手脚轻,保证不痛。” 青年人那腻着汗的皮肤在灯光下闪着光,肋骨如琴弦,只等着他的主人把它们奏响。 明楼伏下身去给他一个吻,好像喂给他一颗糖,与此同时,他托起明诚瘦而窄的腰,惹得明诚整个人更加激烈地颤抖起来,更热情地绞紧了他。 “小骗子。” 明楼咬咬他的鼻尖,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再往温暖的深处送。明诚在他的怀里,新世界也在。 他奏响了他。用一整个晚上。 他们非常热闹地庆祝了圣诞夜的到来。 两位明先生就这样收到了他们的圣诞礼物。在圣诞节这一天,只有教堂开门,好的基督徒都应该在那里,异教徒们则值得更好的狂欢。 FIN 老阿姨忽然羞涩了起来……大家脑补吧……如果我能补就再补一点,补不了……这样也很好嘛!(撒娇) 【楼诚】出柜这回事吧 III *对大姐出柜之后。AYLI时间线。 *一个小甜饼。 *OOC 傻白甜注意! 自从明楼对明镜说完“阿诚是要和我过一辈子的”这句话之后。明镜足足有一个礼拜没理他。 当然这个“不理”有一部分客观原因——第二天,明镜董事长就南下考察去了。 至于为什么恰巧是第二天,明镜没说,明楼反正也没问。 他们本以为以明镜的性子,总归是要发作一通大的,至少明楼是要挨顿打。可明镜这一出冷处理,着实是有点出乎意料。 明镜出差这几天一个电话也没给家里打,这要是放在以前,那是不可想像的。 于是明楼和明诚就知道,姐姐这是生气了。 将心比心,姐姐生气也是应该的。 但这又怎么办呢? 明楼豁达一点,想,那就等姐姐消气。 明诚就没这么好的命和这么宽的心了,这个礼拜睡得都不好。等明镜周天晚上赶回家,一开门,看见的就是明诚抱着抱枕在沙发上打瞌睡的场景。再一细看,眼圈乌黑不说,下巴都尖了。 她放下行李,想喊他别在沙发上睡,但箱子刚一落地,明诚已经醒了。 他朝着玄关的方向望过来,眼睛里的睡意消弭得很快:“大姐。” 明镜点点头,随口问:“明楼呢?” 明诚想了一下:“不知道。” 闻言明镜挑眉:“他不知道我今天回来?” “知道。但下午有人给他打了个电话,就出去了。” 明镜哦了一声,放下手包,把鞋换了。 明诚快步过来,给她拎箱子。明镜却摆手:“不用了。看看你,乌青的眼眶,忙什么去了?非要熬夜不可?” 似乎是没预料到明镜会说起这个。明诚的动作一滞,片刻后接话:“这几天在看书……” 话没说完,明镜忽然伸手,重重地揉了一揉:“心事不要太重!” 明诚这下真的僵住了——在还小的时候,明镜也会这么对他说。 他笑起来,声音绷得有点紧:”大姐,没有……“ 明镜瞥他一眼:”不要对我说谎。瞒我可以,不准说谎。“ 明诚就不说话了。 她看着这高大的青年人那么拘束地站在自己眼前,不动,也不说话,终于叹了口气:”我累死了。帮我把箱子拎到衣帽间去。” 明镜的衣帽间在楼上。上楼梯的时候,明镜见明诚一直垂着眼睛不说话,终于又一次叹起了气:“想过以后没有?” 她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这份平心静气,大概是因为不知不觉之中,小小的阿诚在她没留意的时候,就这么长成了可靠又妥帖的另一个阿诚了。可是说“另一个”也不贴切,还是一个,总是那一个阿诚。 明镜瞥一瞥还被明诚不自觉握在手上的靠枕,微微扬起了嘴角。 可明诚回答她:“没有。” 明镜停下了脚步。 明诚也停住了。 他还是望着明镜,声音始终紧张地绷紧着:“想不到。也不大去想。但过去的每一天,我都不后悔。” 明镜又问:“想过我会知道吗?” 明诚点头。 “那想过我不同意吗?” 明诚笑了,很短暂:“这个想过。” 明镜撇撇嘴:“不想些好的。” 明诚眨眨眼:“总要想到最坏的。” “要是我不同意,怎么办?” “不知道。” 明镜又好气又好笑地继续问:“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那你们都知道些什么啊?” 说话到这里,明诚这下终于又笑了起来,他声音和神态中的紧张烟消云散:“您不会不同意的。” “你……!”明镜顿住了,半晌后,拍打了一下明诚的胳膊,“好哇,就等着给我戴高帽子是吧!” 明诚等她收回手,两个人短暂地对视了一下:“那您同意吗?” 明镜都不记得这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了——要是在公司,她只要多叹一口气,全公司的人一整天都绷着人皮做人。 可这不是在公司。 这是在她的家里,他们的。她收养的孩子,喊了她二十年姐姐的孩子,询问她,是否同意他和她的亲弟弟在一起。 明镜只是又叹了一口气:“我不同意有用吗?” 这不应该是个问句,可明诚还是把它听成了一个。他静下来,缓缓说:“当然有用。您是大姐嘛。” 明镜就笑了:“对。所以我不会不同意。” 她噔噔噔噔继续上楼。走了两步,见明诚还待在原地,回身又说了一句:“但是你要想好。这句话我不同明楼说,我要同你说。这个事不是报恩。如果是明楼找的你……” 明诚没想到大姐会扯到这一层上,真心实意地惊讶着反问:“难道明楼不值得别人喜欢吗?” 说到这里,他又慢慢微笑了起来:“所以大姐,知道他也喜欢我,我高兴都高兴不过来呢。” 明镜这下也绷不住嘴角了,笑了笑,又假意抱怨:“他有什么好?从小心眼比一般人多一千个。” 明诚不答话了,也笑,笑完后继续给姐姐扛箱子。 * ”我和姐姐谈过了。“ ”什么时候?“ ”半小时前。“ 【两分钟后】 ”然后?我等重点半天了。“ ”她说你有什么好?“ ”你没夸我一下?“ ”夸了十五分钟吧。“对于这种白色谎言,明诚一点都没有心理负担,飞快打字。 ”……所以?“ ”我把大姐的箱子扛上去之后就回房间了。但听脚步声,她下楼去了,还没上来。所以我觉得她应该在客厅等你回来。“ ”你不陪她一起等?“ ”我和大姐谈过了啊。“ ”我还有差不多十五分钟到家,快下来。“ ”大哥晚安。^o^“ * 正如明楼一直不到明诚和姐姐到底谈了什么,公平起见,明诚也不知道明楼和姐姐谈了些什么,又是否真的有一场交谈。反正第二天他起床之后,大姐已经在餐桌等着了,三个人照常吃早饭,聊天,餐桌布雪白,银餐刀闪亮,大姐交待明楼要少喝咖啡,顺便交待明诚不要熬夜。 平静而美好的一个早晨。 直到吃完饭,阿香收拾好桌子,明镜看看明显还是不十足自在的两个人,开了口:“那个,我早上起来想了想,你们房间合一合吧。阿诚搬到楼下来好了。” “……” 明诚还没来得及拒绝,明镜又说:“夫妻俩没有分房睡的。” 但这两个人还真的都愿意分房睡。明楼赶快说:“不用了。维持原状最好。我们作息不太一样。” 明镜慢悠悠喝了口茶:“你们的作息都不好。那就一起改。你们住一起,也别费心骗我了,明台也一直想要间书房。这样都好。” 明楼想想:“他用不上书房。” “为什么?” “他不读书。” * 睡懒觉的小少爷,浑然不知自己又一次与书房失之交臂了。 * 但没关系。在不那么远的将来,他得到了一间育婴室。 FIN 【AYLI番外】那场有月亮、鹿和威士忌的探险 * @隔山灯火 灯灯老师的生日贺文系列3。还是灌酒梗,而这次我们来到AYLI时间线(你们懂的)。 *还没出柜前的日子。 *看完不准问我标题里的那些东西去了哪里,它们会出现的! 作为一个单身汉,明老师每年有20天的探亲假。 但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研究室主任和事情忙不完的研究人员,明楼一般不休满这个假。比如20天的假期,他一般只用16天,如果掐去在路上的两天,那才14天。为此,明楼一直觉得自己很克己奉公,从不滥用自己的合法权利。 明楼的探亲假基本都要出国,出国要报备,而事业单位从来不是个能藏住太多秘密的地方,后来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经济室的明老师在英国有个女朋友,他每年都要去看她。 这话最早是办公室协助处理外事的小姑娘们在传,后来传到了明楼的经济室的同事那里,终于有一天,在他又一次调休之后,也听说了这个传闻的隔壁研究室的主任,在闲聊中同他玩笑,说小明又要去英国啊。什么时候能吃上你的喜糖啊?经济室单身的比成家的多,室主任可要带个好头。 明楼不紧不慢地解释,我这是代表全家去看弟弟。他在英国读书。 ——那应该小的回来看哥哥呀。我记得你家在上海,上头还有个姐姐? ——是。 ——那更该小的回来了。 ——我们家宠孩子。 这句话说得格外一本正经,把同事都听愣了。 不过他是个连说假话都不在乎别人信不信的人,何况说得都是真话。自称宠孩子的明老师刚说完这句话,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一下,等他进办公室一看,明诚隔着八个时区向他求救:大哥,我这里需要两本书,你们图书馆有,帮我借一下吧。我有个同学这几天在北京,答应给我扛书。 然后就是一列书单。反正绝对不止两本。 明楼笑了笑,回消息:可以。我亲自给你扛过去。 几乎是同一秒,明楼的手机屏幕上就多了个“!”,接下来才有了信息量:什么时候?哪班航班?我来接你。 ——下周吧。具体哪天你别管。到了英国我给你打电话。 ——你不事先说好,我万一不在怎么办? 明楼继续笑着打字:我就是专门来查岗的。 明诚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给他。明楼觉得真是反了。 他不肯事先把航班告诉明诚的最根本的原因是不要他来接。但没想到的是,落地之后一打开手机,明诚的消息已经到了:我在接机口了。 回霍尔本的出租车上明楼见明诚满脸的雀跃,就像小时候悄悄帮他收拾好了书房又忍不住等他发现时一个样子,便从善如流地发了问:“怎么知道我今天到?” “猜的。” “说来听听。” 明诚反而摇起头来:“秘密。” 可明楼一直看着他,明诚想想又说:“说也行,你得拿点什么来换。” “这也公平。”明楼点头,“阿诚少爷想要什么?” 明诚飞快地亲了他一下,表示“先支一点利息就行”,然后又坐好,把自己的猜测,不,推论告诉明楼:“你周四坐班,所有北京飞伦敦的直航没有晚上起飞的,那么肯定是周五的航班,英航上次丢了你的行李,国航的头等舱你一直抱怨不舒服,所以会选维珍最早的那班。如果飞机不晚点,正好是晚饭时间,吃完再睡,合理倒时差。” 虽然说对明诚这个人吧,明楼就没有哪里不喜欢的,但明楼尤其喜欢听明诚说话——这大概和明诚小时候很少说话关系很大,所以只要明诚肯说,明楼都不会打断他。唔,绝大多数时间如此。 等他说完这一番话,明楼笑了:“哦,你在贝克街新租了公寓吗?” 明诚有点儿得意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前者是因为被夸的,后者则是明楼仗着有遮掩,手正有一下没有一下地抚过他的脊柱——“还住老地方。是你给我的信息太多了。” “那下次什么也不说了。” “好啊,我住机场等你。” 明诚转过脸,忽然觉得唇上一热,再一回神,明楼已然坐回去了:“反正本金和利息都是你的,再给你一点吧。” 周五晚上伦敦一区的交通历来糟糕。等他们在明诚的宿舍坐下来,再一看表,居然都快八点了。 明诚这些年来一直住学校的宿舍。优点是交通极其便利,缺点则是地方实在太小。明镜有一次和明诚视频,无意中发现了宿舍的面积,真是吓了一跳,再三表示要他去租一个大点的公寓,别住在这种“塞只猫进去都嫌挤”的鸽子笼里。 明诚虽然答应着,但一直没挪过窝。对此明楼倒是很理解。明诚对于金钱一直是抱着非常甚至可以说过分务实的态度——宿舍是不是小?是。够不够住?够。搬家要不要花时间?要,而且还要额外花钱。大公寓比宿舍贵吗?贵。那搬不搬了?不搬。 而且事实证明,明诚的单人宿舍,塞进一只猫绝对没问题。 因为连明楼都塞下了啊。 明楼坐了一会儿就拆起了箱子。房间的空地不富裕,但他的箱子不算大,所以勉强也能摊开:“有一本被借走了,剩下八本都在这里。你看看。” 明诚的眼睛一亮,接过来后立刻从中抽出两本:“谢谢!那个,我等一下要去图书……” 发现明楼略略挑起了眉,明诚停了下来。 他看看明楼,叹了口气,耷拉下肩膀:“我也没办法,老头儿把第一章 的修改意见给我了。我周一得去见他……嗯,周一。周一见完就好了。” 他凑上前又亲了亲明楼的脸颊,假装镇定地说:“你先洗个澡,我给你找点喝的去。晚饭自己解决吧,不必等我。等一下你回酒店是吧?要是回来得早我去找你。” 明楼拉住他:“那你吃什么?” “出门去机场之前做了BLT,等一下带走。” 明楼是过来人,知道有些事情糊弄不得。他见明诚满脸抱歉的样子,反而笑了:“好,那你来找我。” 话虽这样说,但在进浴室之前,明楼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要不然一起洗个澡?” 这句话说完的结果就是,明诚在听完的瞬间,露出了近于饿了好多天的人面对食物却无法伸出手的那种绝望。好半晌,他才艰难地摇了摇头,喉咙动了半天,轻声地拒绝了:“……不要。” 明楼这下也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蓦地显得有些委屈的青年的后颈:“都会过去的。大家都一样。” 等明楼在狭小的浴室里冲完澡再出来,明诚已经走了。留下一张纸条:“冰箱里第二格的东西都是我的,你随便拿。去酒店前记得给我把房门反锁了。” 明楼头发上的水滴很快地洇开墨水,他读了好几遍,又把纸条小心地放在桌子一角,这时眼角的余光扫到明诚书架上的那些喝得只剩底的一排酒瓶子上,他随手拿起一瓶,是自己喜欢的牌子和年份。 “小酒鬼。”明楼低声说。 他看了一会儿酒,才想起来还是该找见睡衣穿上,不然万一明诚的舍友来敲门,就算是能解释清楚,场面也未免尴尬。但在箱子里翻找了一通后,明老师发现,他这趟出门还是匆忙了,居然漏带了睡衣,只能临时去明诚的衣柜里找。 一开柜子,明楼就知道明诚的压力比他想象中和明诚表现出来的都要大得多——他已经不记得明诚上一次任由自己的衣柜乱得和垃圾山一样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一个不把自己的Tee整齐地叠好并按照颜色深浅摆放整齐的阿诚不是阿诚,那是他们家的小少爷的灵魂住了进来。明楼一边想等明诚回来他得找他谈一谈,为他减减压,一边随手抽出一件,简单的白Tee,胸前印了个企鹅。 哦,学校的文化衫。 明楼想着,胡乱套上去。 他没去酒店,从冰箱里找出明诚留下来的BLT三明治和橙汁打发了晚餐,先腾出手来回掉累积了一整天的邮件,然后从明诚的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书,正好是法语书,讲北非的地缘政治的。他本意是等明诚回来,但等着等着捱不过睡意,又有时差助纣为虐,不知不觉就这么睡着了。 明诚是午夜过后才回到宿舍的。他在图书馆改论文时顾不上看手机,出门时一查,发现明楼没给他留房间号,只当明楼先睡了没顾上,正好自己也累得要命,就直接回了宿舍。没想到一打开门,“惊喜”正好好地在床上等着他呢。 他睡前没关灯,睡着了之后不自觉地就拿枕头盖住了脑袋。宽阔的背露在被子外头,教明诚一看就笑了—— 那件文化衫可不止是印了企鹅,背面还有另两句话。 I don’t need sex. My university fxxks me every day. 这件文化衫明诚穿得略有些阔,明楼穿就正好,棉布下头隐约可见强健的身体轮廓。 明诚呆呆看了三秒,又像是忽然醒过来,走到床前,发现自己还是想笑,又不敢笑出声,就弯下腰来拿脸蹭了蹭明楼的脊背,到底还是没舍得把人给吵醒了。 TBC 【AYLI番外】那场有月亮、鹿和威士忌的探险 2 ………… 被拒之门外这种体验,对明楼而言,很新鲜。 他听着浴室里头传来的哗啦啦的花洒声,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决定继续用另一只手敲门。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因为时差和睡得早,明楼醒得也很早。床太软,不舒服,他翻了个身,想起来已经到英国了。 这个念头一起,很快他就听见了明诚的呼吸声。呼吸声很轻,也离得很近,但他一探出手,全落了个空。 明楼翻身摸到留在柜子上的手机,划开屏幕,借着那一点微弱的光线去找明诚的踪影。不一会儿工夫,手机照见了地板上一团黑黢黢的影子,明楼默默看了几眼,想,算了,还是让他就这么睡吧。 明诚在睡,明楼也不敢动静太大,不过他素来是睡眠不足,想要睡也不是难事。抱着“这次一定要给他换张床”的念头,没花多少时间,明楼又睡着了。 然后他们一起被明诚的闹钟给叫醒了。 不仅是闹钟,还有一声巨大的脑袋撞上木头的声音。 后一种声响才真正把两个人都闹醒。明楼几乎是闻声便弹坐而起,只见明诚腰以下还裹在睡袋里,一双胳膊抱着脑袋,肩膀都在微微抽动。 他忙跳下床,扳开明诚的手想看看出了什么事,结果明诚一边躲他的手一边抽着凉气说:“……忘记是睡在地板上了……” 明楼有些哭笑不得,用了点力气分开明诚的胳膊,果然见脑门上红了一大片,眼睛里也泛起了水光,可见是真撞狠了。 明楼拢住明诚的肩膀,又好气又好笑地给他揉了揉,后来看明诚一时半会儿都没缓过劲来,红通通的额头配上半睡不醒的神情,和平时的样子着实是大相径庭,揉着揉着,索性顺势亲了亲他的脑门。 “戆度。” 明诚真是被自己撞狠了,明楼第一个吻落下来的时候只觉得还是热辣辣的,脑袋瓜子里头像是有人砸落了开水瓶,动一动间简直有咚咚回响。 直到明楼的吻又来到鼻梁,那尖锐的肉体疼痛才暂时被那湿润的亲吻盖过去一些。他有点迟钝地转过脸,想接吻,忽然想到还没刷牙,但这时再要躲明楼已经不准了,两个人交换了一个非常湿润的吻,只一眨眼的工夫,明诚就发现自己被大哥从睡袋里蜕出来,带上了那张一点也不宽敞的单人床上。 大清晨的,年轻人的身体诚实得很,明楼的手贴着火热的皮肤伸进明诚的睡裤时后者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然后才从胸膛深处发出了一声叹息。于是,额头的疼痛不再鲜明,一早去图书馆的宏愿也烟消云散,他热切地将自己的身体贴向了明楼,同时双手一点也不安分地滑进明楼的裤子里。 但我们的阿诚少爷忘了一件事,No matter how many times you state that you don’t need sex, the truth is, you didn’t have sex, at least for quite a while. 大脑空白了足足有三五秒,明诚才反应过来,明楼那颤抖的肩头,是因为他在憋笑。 高潮后甜美的余韵明明还在身体里流窜,但在想明白过来明楼为什么笑之后,明诚同学一咬下唇,很有骨气地一把从明楼怀里挣开,二话不说地往浴室奔。 下床时他还差点被褪到小腿的裤子绊个跟头。 本来就恼羞成怒的明诚更生气了。 Bang! 门重重地被甩上了。 浴室的门不结实,合上后整个墙壁都隐隐在动。明楼很配合地等了个一分钟,不着急地下了床,富有节奏感的开始敲门:“阿诚,开门。” “阿诚,你总要让我洗个手吧。 “阿诚……” 浴室的门没有预兆地开了,明诚湿淋淋地站在门边,他看着瞬间安静下来的明楼,暂短的静默后,结实的手臂紧紧地缠住了明楼,伴随着一个恶狠狠的亲吻,他把明楼拖进了浴室。青年人的皮肤上是冰冷的水珠,像从深海潜上来的异兽,但皮肤是烫的,吻更烫。 房门第二次被重重地甩上了。 周六的早上,明诚的同学们大概还在睡懒觉,没有人去投诉他们。 谢天谢地。 他们在浴室里待了大概半个小时,等再出来,两个人的澡都洗好了,就是明楼的嘴唇红得有些可疑……哦,明诚的眼角也没好到哪里去。 明诚还是在九点之前去了图书馆。明楼本来表示要帮他收拾一下衣柜,但刚一提议,立刻被明诚无情地拒绝了。这时明楼已经发现了自己身上这件Tee的奥妙,所以当明诚拒绝他的提议时,他不免为没机会欣赏一下明诚衣柜里那些可能存在的更奇妙的Tee而略感遗憾。接下来他又提了第二个,表示这个周末他不介意睡单人床,睡地板也凑合吧。 可惜明大少爷的纡尊降贵的良苦用心对于此时压力爆棚的明诚并没太大作用。第二个提议明诚拒绝得更干脆:“绝对不行!” “为什么?” “我会心猿意马!哪里也不想去,什么也干不了。”明诚心一横,气鼓鼓地心想不就是不要脸吗,老子豁出去了。 说完他根本不给明楼多说话的机会,背起书包,一手拖着明楼的行李箱,一手拖着明楼的手,亲自把大少爷送到了Savoy,然后跨上他的自行车,继续往图书馆赶周一的死线去。 明楼看着明诚那风驰电掣的背影,更遗憾自己没把第三个提议及时说出来了。 接下来的两天明诚都没空搭理明楼,连明楼要他在赶死线的间隙抽空吃个饭的消息都顾不上回。明楼无法,只能自己找事情做来消磨这个没有明诚的周末——他先跑去肯辛顿见研究生时的同学,周日又专门去了一趟牛津见博士同学,两个人一直聊到深夜,明楼才搭当日的最后一班车回伦敦。回去的路上明诚的消息来了,还是很简短: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午饭。想吃什么? 明楼下意识地打了个你,后来想想觉得还是不要逗关键时分异常暴躁到分分钟都能炸毛的明诚同学了,就多加了一个字,变成“你定”,然后按下发送键,觉得自己十分善解人意。 周日晚上明楼睡得很晚,主要赶国内周一早上的一个视频会。好不容易四点来钟能睡下了,刚过了一个小时,又被越洋电话给吵醒了。这么折腾了几次,明楼一个晚上的睡眠质量都很差,稀里糊涂地睡起来,一看表,已然大中午了。 他还记得明诚约他一次午饭的事,但明诚那边暂时还没有新消息。他爬起来冲了个澡,刚换好衣服,消息来了:我在楼下等你。你现在能走吗?短途旅行那种。 饶是明楼,也被这没头没脑的消息弄得有点懵,下意识地问:去哪里? ——带好换洗衣服。不用太多东西。我就在酒店门口等你。 阔别(?)一个周末后,明楼被看完老板后理应逃出生天但实际上却面无表情的明诚,二话不说地拽上了一辆不知道到底从哪儿搞来的敞篷老爷车。 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开始了。 怎么搞得末路狂花似的…… 一个绝对不正确的电影名电光石火地闪过明大教授的脑海。 TBC 【AYLI番外】那场有月亮、鹿和威士忌的探险 3 *一个话痨的口罩捂着脸丢下今天份的更新就跑。 信息社会秘密很少。很快,GPS报出了目的地。一个从未听过的地方。 明楼很有耐心地让明诚好好地开了一段路的车,没问去哪里,更不问见老板见得如何,一直到他们被动物园附近一个很难通过的红灯堵了五分钟,明楼这才把人揽过来,先好好地亲了一个,然后才说:“阿诚少爷这是想把我拐到哪里去?” 明诚看起来还是有点硬梆梆的,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较劲——明楼想,最大的可能是和他自己——他朝着明楼望过去,没摘下墨镜:“谁准你亲我的?” 明楼拿下他的墨镜:“以后不准戴这副墨镜。” 明诚一愣:“为什么?” 明楼又亲了他一下,然后笑起来:“太好看了。” “……无聊。”三秒钟的沉默后,明诚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但随着这句“无聊”,两个人之间那有些刻意的静默也结束了。 “所以到底要去哪里?” 似乎是早料到有此一问,明诚从不知道哪里摸出一本书。明楼接过来一看,保守估计这书恐怕比他们两个人的年纪加起来还要大些。 这还是一本旅行指南。 “你老板的?” “嗯。” “车也是他的?” “对,借了我一周。” “这书能用?” 明诚目不转睛地看路:“他说他去年用的时候还能用。” “所以今天上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诚静了一下,不太情愿地开了口:“他看完我的一稿修订稿,然后把车钥匙和这本书给了我。要我出去玩一个礼拜。” 明诚的这位导师大人的作息颇为与众不同: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一般是八点半睡,两点半起来,工作到六点半吃早饭,接着做两个小时的园艺,再工作到下午四点,之后就是他的个人时间。如果某天约了学生谈学问,那么他会在七点左右离开家,八点十五之前到办公室,等着学生八点半准时敲响办公室的门,然后按照个人的研究进度,分给他们十五分钟,或是一整个上午。 明诚在周一凌晨一点半把修改过的一稿发给导师,睡了个一点也不踏实的觉,八点二十五就到了老板的办公室外。两个人这一次足足聊了一个上午,但老头儿问的全是些零零碎碎的杂事,比如明诚在非洲工作的那几年的经历(其中特别详细地问他在苏丹的工作),又闲扯了一番明诚最近在看的书,平时的爱好,天南海北的无所不包,反正就是不说论文。 明诚知道老头儿绝不是平白无故地花一整个早上来听他侃大山的,也知道自己的修改稿已经被读完了——这不,正在老头儿的胳膊下压着呢,但明诚还是老老实实地见招拆招,喝了两大杯红茶,把能说的都说了,这才停下来,心想,快把反馈意见给我吧。 明诚同学改了一个月的论文第一章 了,脑细胞已经死了一轮又一轮,连带后果就是判断力都产生了偏差。所谓老狐狸,就是他不想说的,一个字也别想撬出来。 “……这样吧,既然你说没去过北边,那我放你一个礼拜的假。回来我们再讨论。” ? 明诚被这个走向惊住了。可老板大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他当着明诚的面,把修改过的第一章 的打印稿装进一个信封里,封好后拿马克笔写上日期,然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一本陈旧但是被小心爱护着的旅行指南,加上一张地图,一并推到目瞪口呆的明诚面前:“我出生在堪布里亚,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老头儿微笑起来。 僵坐在座位上好半天,明诚终于伸出手,把所有的东西接过来。他没忘记对面坐的人是他老板,及时地道了谢。 “去吧,需要我给你推荐酒店吗?现在是夏天,露营也很不错。”老板大人不忘叮嘱一句,“我建议你这一周别带任何电子通讯设备。我不会给你打电话,也不会写邮件。” 听完前因后果,明楼忍不住大笑,他一笑,本来就觉得不太开心的明诚更不高兴了:“你笑什么?” 明楼说了实话:“我觉得你老板做得很对,你应该休假。” 明诚有点儿不服气:“是你来的时间不对。” “那你不想我吗?” “……非常想。”明诚顿了足足五秒,终于满脸懊恼地开了口,说完觉得失了面子,不自然地皱皱鼻子,又重复一句,“但你还是来的时间不对。可以等我不那么忙的时候,或者提早告诉我。” “反正现在你在休假,都一样。”明楼微笑着表示绝对现在这样就很好。 看着明诚难得一见的纠结表情,明楼觉得明诚确实是碰到能治他的人了,他甚至都能想象到明诚的导师当着他的面把论文修改稿装进信封里就是不交给明诚看时,阿诚会是何等心如猫抓又无可奈何的眼神——他们家阿诚呢,因为少年的际遇,实则倔犟得不得了,虽然经过多年,现在已经被他们养成了个举止间令人如沐春风的大好青年,但骨子里的那股倔劲一直都在,具体表现在一、凡事都要做到最好,二、能今天解决的事情一定不会拖到第二天,三、绝不肯给别人添麻烦。明镜对明诚的倔一直是毫无办法,只能劝解。别人家的孩子考完试,家长都是说“你什么时候能给我拿一次第一啊”,但在明家,大姐看到成绩单后经常说的则是“阿诚啊,不要把自己弄得太辛苦,偶尔一次不拿第一也没关系的,哪能次次第一呢。你大哥小时候,还经常装病逃学的呀,这样从来拿不到第一,也不要紧的嘛……”明楼平时都由着他,因为明诚性格里另一个难能可贵之处是,每当他自己意识到走偏了,他又能自己走回来,有的时候他会说出来,更多时候他不说,但不管说不说,最终都会回来。 当然,明楼不得不承认,他偶尔也是会怀念明诚还小的时候,诸事都会先和自己商量的时光的。 反正,对于明诚老板这次慷慨赶明诚去休假的行为,明楼觉得下次有机会应该请他老人家喝一杯,然后好好陪他再打一次桥牌。 他们沿着M1开,再转到M6,一路向着英格兰的西北去。经过维冈时两个人都想起来这是奥威尔写过的地方,临时起意,专门绕了路,去看作家笔下的码头。当然,促使他们绕路的另一个原因是没吃早饭的明楼已经把明诚在学校门口的便利店里随手买的盐醋薯片和其他零食都吃光了,他们得吃点东西去。 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强迫休假但还是要负责开车的明诚同学,带着一路上主要负责尝试吃各种奇怪口味薯片的明楼老师,在黄昏时分赶到了湖区。 TBC 【AYLI番外】那场有月亮、鹿和威士忌的探险 全 导师大人慷慨借出的其实是一系列登山指南中的一本,50年代出版,指导在湖区徒步的旅人攀登整个区域内大大小小的山峰——当然,对于明楼和明诚这两个中国人来说,湖区的这些“山峰”,勉强只能算丘陵地带吧。 他们都是第一次来湖区,尚无法判断这本登山指南的实用性,但以明诚的标准来看,这位作者先生的素描水平堪忧,所以老板大人的这本书对他们目前仅有的帮助是,在过来的路上,明楼根据山的名字,用Google Map定位了最近的镇子,再顺势找到离湖最近的露营点。 除了明诚自己的睡袋和防潮垫,一切东西都是到了湖区后临时置办的。明诚去买帐篷时问明楼有什么要求,被分配去超市采买的明楼想了想,表示最好买个双人睡袋配双人防潮垫。如果有可能,最好再买两个枕头。如果明诚不需要,至少给他买一个。 “双人睡袋不暖和。” 对于明诚的这个结论,明楼极有求知精神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听说的。” “夏天不需要暖和。”明楼挥挥手,往马路对面的超市走。 他们各自买到后备箱什么也塞不下为止。 接下来的路程里明楼自告奋勇地接过司机的活儿。明诚一开始有点担心他不习惯,但没多久发现明楼的适应力比他想象中好些,就放松下来,自己开了一袋新的薯片,然后很满意地找到明楼给他买的樱桃可乐。 柔和的风拂过他的头发,让明诚终于有了一丝渡假的轻松感。 一旦放松下来,他觉得有点儿犯困,又不能睡,就找明楼说话。 这太容易了。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他随口问明楼买了什么,明楼就一样样地数给他听,漫不经心而有条不紊,时钟刚刚划过七点,英格兰的夏天已经到了尽头,但白昼依然长得仿佛无穷无尽。云彩和夕阳在湖面上留下影子,看久了,天和地都有了瞬间的翻转。 明诚听着听着,放任自己打了个盹。 睡前他依稀听见明楼在问他,要不今晚找旅舍吧。 明诚迷迷糊糊地搭腔,不要。 过了很久,眼看露营地就近在眼前了,明楼忽然听见明诚又说了一句,有点想看星星。 他转过脸,明诚的眼睛还是闭着,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句梦话。 明楼又抬头看看天,天依然亮着,月亮已经露出了身影。 他们趁着最后的天光搭起了帐篷。活基本上都是明诚做的。在干活的同时,明诚还与明楼分享了自己当年在非洲住帐篷的经验——那可就没这么愉快了。 明楼基本上没帮上手,后来明诚索性给他开了瓶啤酒,要他在树荫下等着。望着利索地忙碌着的身影,明楼就想,那个陌生的阿诚又出现了。 他笑了笑,故意又绕开了这个念头,很有耐心地等明诚忙完,然后拉他去吃晚饭。 其实自从明诚明确表示要露营那一刻起,明楼就很配合地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比如说他还买了两把便携式躺椅,但不小心忘记了买除了酒水和零食之外的任何食物,那两个一次性烤盘也没打算用来烧烤,而是等着天黑了之后拿来就着烤火、喝酒和下棋,怎么看都比用它来烤焦两块汉堡肉然后吃下去好多了。 不过当明诚发现露营活动中少了烧烤这一项时,有那么一两秒,他还是露出了小朋友在临行前的最后一秒钟发现春游已经被偷偷取消了的那种表情。 这种表情让明楼有了罕见的罪恶感。为了表示赔罪(?),他决定带明诚去吃BBQ牛排汉堡。 于是他们又驱车去了几十迈之外的镇子,大吃了一顿,明诚还专门点了一杯他家导师大人强烈推荐的本地生啤,只分给明楼喝了一口,理由是“等一下你要开车啊”。东西不算太好吃,但也过得去,英国啤酒的口感嘛坦率说来也是新奇大于可口,但很奇妙的是,在乡间的餐厅和本地人一起吃喝,有一种回到大学的错觉:当然不是那种每晚烂醉如泥、夜夜笙歌的大学生活,而是仿佛在明楼刚到巴黎的时候,明诚在某一个傍晚敲开他的宿舍门,两个人谈笑着,在街角随便找一间小餐厅吃一顿饭,然后踩着带上三分薄醉的步伐,又谈笑着一起回到宿舍去。他们不是兄弟,而一见如故的同学,或是相知已久的朋友,随时随地可以相见,没有什么值得隐瞒。 可这种生活他们从未有过,时光和彼此的生活选择还是隔开了他们,但也是同样的东西,让他们走到一起。 这么想来,这也是一种公平和美好。 后来他们有点放肆地在角落的桌边接吻,可能因为酒精,也可能是因为明楼向明诚分享了他所看见的这个假象。 明楼就想,下一次假期,他得带阿诚到巴黎去。去那个城市里有着他青年时所有最好的回忆的每一个角落。 开车回去的路上他忍不住把这个念头和明诚说了。说完自己先笑起来,大概是惊觉居然还没这么做过后内心的一丝尴尬和甜蜜,让他只能用笑来掩饰。明诚听完也笑了,每一个字的语调都是上扬的,可想而知到底是有多期待:“好。我等你带我去你的巴黎。” 他把“你的”两个字咬得略重,甜美得像是藏了一千个吻在里头,让明楼有一刻的分心,情不自禁地去看了他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让他们差点出了事故。 惊魂未定地刹住车后,明楼指着空无一人的道路前方,问:“刚才是什么?” “鹿?” “好像没那么大。” “反正不是人。”明诚想想又问,“还是你真的撞到了?” “没有。”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终于,还是明诚笑起来,拉过明楼的颈子蹭蹭他,故作严肃地说:“我的明老师,开车不能走神啊。”说完咬了咬他的鼻子,又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直到他们回到营地,那只在湖区狭窄的行车道上忽然窜出来的生物到底没有出现第二次。这让明楼有点遗憾,如果真的有一只野生的鹿,他是愿意停下车来等它先过去的。 回去以后,两个人还是很俗气地点起了烧烤盘,虽然上面什么也没有,然后就着应急灯的光线,用纸杯子喝酒,下国际象棋。 下了三局明诚就输了三局,特别不高兴的阿诚少爷表示一定是因为自己喝了酒,所以才输得一塌糊涂,于是他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全部倒到明楼的杯子里,表示再来一局。 可天已经晚了,炭火也差不多烧尽了,明楼提议,那就回到帐篷里再下一局。 明诚想想,还是答应了。 但不幸的是,刚进帐篷,棋盘刚收拾好,应急灯没电了。 他们没下成棋,明楼只好假装遗憾地拖着暂时还不想睡觉的明诚做了点别的事情。 早些时候的下午,明楼从超市里买回了两大袋子东西,包括饮用水,超市里最贵的一瓶威士忌,两把折叠椅,两个一次性烧烤盘,酒杯,餐巾和一些其他的日用品。 在这个晚上,所有的东西都派上了用场。没有一点儿浪费。 明诚也看见了他一直想看见的星星。 不过那已经是下半夜的事了。 他坚持要再去洗个澡,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不肯等明楼就先跑掉了,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去营地的公共浴室。明楼跟出来,亮白的月光洒在营地的草地上,万籁俱静之中,他又看见了一只鹿。 他的鹿。 明楼追上去,心想,谁愿意放走一只鹿呢? FIN 【AYLI番外】长风几万里 长风几万里 *AYLI 时间线 *就是个老大生病所以阿诚哥跑去探望的故事 *想不出去题目就随便吧。希望狼大早点康复,然后枪枪老师你bad bad哼等你生日再写新的算了! *狼大大说这个故事应该叫Carpe Diem 23333 *我的苏州篇还没写完!哀嚎! “阿诚哥阿诚哥,你就用大哥的字迹,帮我签个字嘛!反正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考好。” 明台举着一张分数实在有点惨不忍睹的卷子,眼巴巴地望着明诚。 “现在大姐这么忙,大哥也忙死了,让他们看到这个小考的分数,肯定糟心死了……阿诚哥~~~” 明诚看着他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终于叹了口气,接过卷子,飞快地写下“已阅,会教育批评。明楼”几个字,然后把卷子还给眼睛终于又亮起来的明台,说:“下不为例啊。” 他自己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说这四个字了,但不管是第几次,明台都像是第一次回答那样,语气神色又乖又甜:“一定下不为例。” 明台拼命点头:“阿诚哥,那说好了,我们一起瞒着大姐,特别是大哥。” 说完,他满意地看看卷子右上角的家长签字,真心实意地又赞美了一句:“阿诚哥,你的字真的和大哥的一模一样啊!” “说好了。”明诚没回应这赞美,只是说,“反正你好自为之,再没下一次了。” 同时他心里想,其实瞒不过去的。大哥什么都知道。 单看他想管不想管。 气流产生的颠簸让明诚醒了过来。他望向窗外,脚下是连绵的山脉——祁连山顶的积雪终年不化,黄昏时分,山顶像融化了的金水。 他似乎一时间尚无法从那个过于逼真的童年梦境中抽身而出,呆呆地看着山峦出神,脑子里还回响着梦里最后那句话。然而眼前的美景实在动人心魄,让他想起某一次,他从中亚飞香港,正好是在清晨时分飞经昆仑山,他也是在靠窗的位置,低头一望,山川壮美更甚于所有文字所能形容。 他的回忆不免被带去更远的地方——西南深山的“那个地方”,那又完全是另外一种颜色。他在大山的最深处,被重重叠叠的绿色拥掩着,到处是巨大的、鲜艳的花,奇奇怪怪的鸟和小动物,天蓝得像是能滴下水来,夜晚的星星则亮得像狼的眼睛,监听站的卧室没有窗帘,只要不下雨,每一个晚上都是在星星的注视下睡着的。 可惜这么好的地方,没有第二个人与他分享。陪伴他的,只有无线电设备那很轻的电流声,还有监听线路里的各色各样口音的法语…… 所以梦都是反的。 大哥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明诚微微一笑,继续望向夕阳下的祁连山脉。 再没多久,飞机的广播音响起,提示此行的目的地J市即将到达。 指示灯一熄灭,明诚立刻打开手机,第一条弹出来的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明博士,我是小刘,明市长交代我来接您。我们已经到了,车子就停在外头,车号是…… 明诚飞快地回复了对方,说自己拿了行李就出来,然后又给明楼去了个电话,明楼很快就接通了,明诚最怕听明楼感冒时的声音——鼻音比平时重,声音比平时低,这时无论他说什么,明诚根本就拒绝不了。 这不,自己就心甘情愿、无可奈何地千里迢迢给他送酒来了吗? 明诚心里唾弃了一番自己对明楼这颗糖衣炮弹毫无抵抗力,但想到和他正站在一片土地上,又有点说不出来的高兴。明楼听起来也挺高兴的,问了两句行程是否顺利,又说:“我这边就散会了。等我一个小时。” “你忙你的。”明诚低头一看手表,“感冒好点没有?” “还行。如果有酒好的更快点。” 明诚皱着眉头笑起来:“我给你带了两大瓶碘酒,保证药到病除。” 静了大概一两秒,明楼也笑,明诚不敢多听,丢下一句“那待会儿见”,赶快把电话给掐了。 J市的机场很小,明诚一出机场大厅,就看见了接他的车子。一个高而魁梧的年轻人很是熟络地朝着他走过来,执意要给明诚拎行李:“明博士吧?你好你好,我是小刘。” 他说话带着西北口音,听起来分外热情,明诚笑起来:“给您添麻烦了。叫我明诚就行。” “哪儿说得上什么麻烦。明市长今天有个会,所以不能来接你。路上都还顺利吧?” “都很好。” 上车后明诚不经意地随口问起明楼的病情,然后一点也不意外地发现明楼果然还是瞒了他们——什么没注意昼夜温差不小心着凉啊,明明是半夜去指挥抢险,碰上夜雨,烧到差点都没转肺炎。 问出真相后明诚气得每个手指关节都在痒,但面上却是一点也不露,继续若无其事地与小刘闲扯:“……我今年回来的时间长,有三个月在国内做些访谈写论文用,本来昨天的飞机要飞了,没想到我哥病了。” “唉,明博士你别见怪……是明市长怕家里人担心,不让我们通知家里人……现在是真的差不多痊愈了。” “大哥就是这样。”明诚很客气地笑一笑,“没事,纸包不住火。” 刘秘书忽然觉得自己背后有点儿凉。 但除了这一句,他们还是在轻松的闲聊中回到了市里。 J市给明楼在市政府招待所里临时安排了一栋小楼,两层,五六个房间,对于一个只来借调一年的单身汉来说,可以说是过于宽敞了。 明楼事先交代过住处的服务人员,明诚到时没受到任何盘问,负责清洁的服务员见明诚上楼,本来想跟上去开门,又在看见他手里握着的房卡后退了下去。 下楼后她又去问刘秘书:“刘哥,明市长的弟弟来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没有吧。” “那门卡……?” “明市长留的吧。这次来的是应该是大的那个。” “他步子太快,我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小姑娘笑笑,“明市长家几兄弟长得都好。” “一家人嘛,长得像。” “哎,刘哥,那晚饭怎么准备啊?” “不好说……明市长没交代。” 他们闲聊时明诚已经进了明楼的卧室,继续一点都不意外地叹了口气。但是转念想想,只要不在上海的家里,也不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似乎和单身汉没什么区别,无非是哪个过得讲究罢了。 也就是稍微,讲究,那么,一点点。 明诚推开窗,窗外的叶子金灿灿的。 他拆了箱子,从中拿出两瓶威士忌——明大少爷被阿诚少爷逮住瞒病不说后,索性就地下坡,说好想家里的酒啊,特别是几个月前人家专门给他从日本捎回来的25年山崎,都没来得及喝啊。 这种理所当然地觉得明诚肯定会来看他,而且会带酒来看他的态度,当时都把明诚气笑了。 但气归气,明诚还是认命地改签了飞机,然后在收好行李的最后一刻,一咬牙,把酒给带上了。 “大哥什么都知道。” 明诚不甘心地想。 他不知道明楼什么时候回来,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次能待多久。对于明诚来说,和明楼每一次分别而再聚后,总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他当然是渴望见到他的,但每一次见面之后,总是有太长久的分离。 但这路是自己选的,没什么好抱怨的。 所以明诚暂时不去想分离,也不去想重逢,他又看了一眼手表,还有窗外的天色——甘肃的天黑得晚,明明七点了,看上去还和北京五点多时差不多。 他就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 于是等明楼开完会赶回住处时,明诚已经给他烫了十五件衬衣。 TBC 【AYLI番外】长风几万里 2 “……别靠近啊,我手上有熨斗。烫。”判断着脚步声到了一个足够近的距离,明诚出声提醒。 尽管得到了友情提示,但明楼靠近的脚步并没有停下。不仅没停,还变本加厉地把人搂住了,嘴上却是说:“好。不靠近。“ 明诚无声地笑了一下,侧过脸一瞥,发现自一个来月前北京那匆匆一聚,明楼瘦了不少。 他心里小小叹了口气,把熨斗放好,转身过去给了明楼一个拥抱,语气说不出是生气还是难过:“下次不许瞒着。” 明楼就笑,顺势亲亲他的耳朵和一侧的脖子,又在发现明诚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后笑得更开心了点,这才说:“需要说明一下,我没有瞒,只是没有主动提起。” 这强词夺理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明诚不免皱起眉头,正要好好和他理论一番“瞒”和“不主动提起”的区别,不料就在此时,明楼脸色一变,接着,一个巨大的喷嚏毫无预兆地喷了明诚一脸。 极短暂的忡怔之后,明诚下意识的反应是反手探上明楼的额头,但明楼很快地躲开了,掏出手绢想给明诚擦擦脸,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开口:“……感冒还有点没好。” “有点?”明诚一挑眉,以表情来佐证自己一个字也不信。 他的手又一次探向明楼。这一次成功了。手掌下的皮肤温度正常,甚至可以说还偏低一点。 明楼蹭蹭明诚的手心:“嗯,有点……” 他又打了个喷嚏。 明诚把手绢递还明楼,特别冷静地看他擦鼻子。 “……你饿不饿?我是饿了。晚饭应该好了,随便吃点吧。”明楼也特别冷静地转移了话题,然后牵住明诚的手领他往门边走,又在门开的瞬间悄悄分开了。 明楼的感冒一直没好,中午在食堂没办法,晚饭只要能回来吃,这些天一律喝粥——甘肃本地出的小米,粥煮得不稠,搭配着沙葱和新蒸出来的馒头,很便捷就是一餐。不过今天因为明诚来,明楼已经专门关照了厨房的师傅,而大师傅听说大老远来了个洋博士,特别卖力地给做了窝窝面,还煮了手抓羊肉,又捎话来说,想要吃牛肉面随时说,这个很快,汤头都是现成的。 于是同一张餐桌上的菜色很是泾渭分明。菜上桌后明诚发现自己委实饿了,埋头不亦乐乎地吃了一阵,正满嘴巴的油呢,明楼毫无预兆地开了口:“听说最近你和小东西一起做了件好事。” 明诚也不吃惊,连脸皮都没抬一下,稳稳当当地从明楼那半边桌子夹了一筷子的凉拌沙葱,在碗里堆了个挺好看的小山形状,才说:“小东西和我争取日行一善,已经坚持好多天了,不知道你说的是哪种好事?” “英雄救美。” 明诚手一停,有点无奈地叹口气:“我的大少爷,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明楼也放下筷子:“你倒是说说我想什么了。” “你先说你以为是什么。” “我没什么‘以为’,只知道你们三更半夜在二环边上和人动手……听说还二挑五?” 但明楼的神色并不严厉,这句话并不是以“明家老大”这个身份在发问,所以明诚听完后,又挑了挑眉:“你的耳报神信息有误,只打趴了四个。另一个溜了。” 明楼这下也轻轻扬起了眉。 可明诚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解答难得有疑问的明楼,冲他一笑:“细节让小少爷向你汇报。我来简单说个结果——英雄救美是有的,英雄是明台,美人你也认识,或者你早晚要认识,如果没什么意外,我们家很快要有少奶奶了。” 说完他又愉悦地抓起一根羊排,蘸了点辣椒面,更愉悦地吃下去。 明楼被他这说一半藏一半的总结陈词说得没一点儿脾气,一句说笑本来到了嘴边,想想自己正处于难得的体力衰弱区间,又给咽了回去:“不要卖关子。好好的,你不会轻易和别人动手。” 所以被自己的男朋友看着长大有时候也真是个问题啊。 明诚不太服气地想。 他咽下羊肉,擦了擦嘴,然后想了一下,觉得还是简明扼要地说了得了:“为了于曼丽。我出门夜跑,撞见明台和她在一起,被不知道是什么人堵上了,还对他们嘴巴上不干不净。我刚跑完,有点High,没控制住……” 最后几个字当然是胡扯,明诚本来也没指望明楼听了能信,但要他把当时的情况再给明楼复述一遍,他也实在不忍心。 明楼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王天风把她找回来了?” 这下明诚也愣了:“……所以她之前那些事,你也知道啊?” 明楼沉下脸来:“事后知道的。” 明诚觉得眼下并不是告诉明楼那天晚上明台抱着酒找他喝得两个人都醉得一塌糊涂这件事的好机会。他不禁想,在于曼丽这件事上,自己和明楼的信息恐怕是不对称的,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他们都是明台的兄长。 但这也就够了。 “我没和你提这事是觉得应该让小东西自己来找你谈,找大姐谈。你再等等吧。” 闻言明楼又望了一眼明诚,后者的神情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轻松的,但这种平静和轻松并没有任何轻佻的意味。发现明楼在看着自己后,明诚笑笑:“我们家不按常理出牌的事也不差这一件了。我挺喜欢于曼丽的。” 明楼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明诚假装思考了一下:“她长得漂亮。” 然后,他还挺得意地眨了眨眼。 TBC